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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在深宫太久了,望不尽的尊荣、地位、皇权与森严宫规,如密密的丝网,层层交缠,每一日每一刻,都在慢慢绞杀曾经的赵三郎。

其实殿下也早就想解脱了吧。

他离开时,心里应该是高兴的。

这样一想,霍元瑶便释然了。

可贺凌霜不一样,哪怕她不怕死,也无法放下抚养她长大的祖母不管,哪怕她也看透了蔡将军的真面目,亲眼看着霍凌受到怎样的针对,那些将士又有多么不易。

她的挣扎与矛盾,实时里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姜青姝便让霍元瑶邀请她到云水楼来。

贺凌霜本不愿意去,但霍元瑶在信中已挑明了她的顾虑,到底还是躲不掉了,贺凌霜只好作罢,只身去了。

云水楼的雅间里,却坐着一个她想不到的人。

贺凌霜一看到少女的真容,便惊得跪了下来,“陛、陛下……”

姜青姝直接挑明:“朕原先让元瑶接近你,的确有拉拢之意,只是后来的事,超出了朕所料,朕如今对你,更多的是惜才之心。”

贺凌霜低垂着头,“陛下之言,臣倍感惶恐,也听不懂……”

姜青姝轻笑道:“听不懂么?”她亲自起身,来到贺凌霜面前,弯腰凑近她,一字一句道:“你的祖母,朕来保全,而你,来执掌朕的神策军如何?”

贺凌霜脑内“嗡”的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彻彻底底,呆住了。

“陛下……您说……什么?”

姜青姝知道她一时半会消化不了,作为一个“以德服人”的主君,她绝不强求什么,勉强逼来的,以后也不会忠心为她办事。

“安西战事,朕着实震怒,想严惩那些乱臣奸佞,朕相信贺卿也是。”她不紧不慢道:“到底怎么选,皆看你自己,朕会给你时间。”

姜青姝朝她伸出手来。

贺凌霜迟疑许久,才把手搭上去,不敢看眼前年轻的天子。

“多谢陛下。”

贺凌霜在认真地权衡。

她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小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是个心思难测的君王。

而她之所以投诚张党,只是因为……张司空虽在党争上不择手段,可撇开那些不谈,他亦是有魄力、有才干之人,有过一些卓越的政绩,也曾大肆鼓励布衣入仕,助先帝打压了无数世族的嚣张气焰。

投靠这样的人,总比投靠谢党那种无恶不作、欺压百姓的强。

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

朝堂之上,霍凌的激烈言辞、无所畏惧的勇气,再一次让贺凌霜侧目。

贺凌霜心动了。

她站了出来。

大殿之上,贺凌霜端正地跪着,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传遍每一个角落——

“臣在蔡大将军麾下做事数年,前些日子随将军出征,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记得分毫不差,臣曾经亲耳听到蔡将军和濮阳将军之间的谈话,谈及了庭州之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瞪大了眼睛。

蔡古彻底慌张起来,连忙上前要插嘴,但贺凌霜语速极快,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

“濮阳钺质问蔡古,明明约好了事后战功归他,为何事后什么都不跟他商量,完全是在过河拆桥。蔡古却说各凭本事,濮阳钺一心想要安西大都督之位,步将军重伤未醒,他抢不到那个位置也是自己无能。濮阳钺被他的话激怒,蔡古却威胁他莫要轻举妄动,庭州之事,到底是濮阳钺一手促就,而不是他蔡古……”

当时贺凌霜只是过来汇报军情,无意间听到二人争执。

蔡古怒道:“你这是诬——”

他话还未说完,贺凌霜便立刻拔高了嗓音,把他的声音硬生生压了过去。

“臣敢保证当时半个字都没有听错,他们的确提到了庭州!臣也敢以性命担保,今日所言千真万确!庭州之事的确是濮阳钺有关,蔡将军也绝对知情!此外,臣还知道,在军中之时蔡将军屡次针对霍将军,就连先前镇守西州的孟叔让孟将军为霍将军说话,也挨了四十军棍。”

贺凌霜说完,抬起头来,望着上方的女帝。

“陛下,究竟真相如何,不妨先将濮阳将军收押起来带回京中审问,如今濮阳钺的家人受到威胁,他又会不会供出蔡将军,一查便知。”

蔡古听她这样说,浑身发冷,连忙也跪了下来,“陛下,此乃诬陷……庭州出事时臣还在路上,怎么能提前预知那么多……”

他这话又提醒了裴朔。

裴朔拢着袖子,凉飕飕地插了一句:“没有提前预知吗?可我怎么听说,濮阳将军十四岁的小儿子,就在出征前的那个月通过了国子监的考试,而同月,将军与国子监司业来往倒是密切。”

为了能查这么深,裴朔前段时间,可是废了好大的劲。

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蔡古没想到裴朔连这都知道,彻彻底底哑口无言,半晌,只憋出一句:“这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是证明不了什么。

可是这些蛛丝马迹串联到一起,加上贺凌霜指认,蔡古怎么也逃不了干系。

“够了。”

姜青姝打断他们,冷声道:“若非庭州失陷,首要防线被破,而后那些城池也不至于失陷如此之快。朕会严查此事,无论是谁,胆敢坑害百姓和将士性命,朕皆会严惩。”

“梅浩南。”

“臣在!”

“将蔡古和这些杀手押入大理寺监牢,这些杀手由郭宵来审,蔡古之案朕亲自过问。”

“是!”

大理寺卿郭宵闻言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事陛下不交给刑部,直接扔到他这儿来了,看来是真的要避开张党,动真格的了。

几个禁军上前,将蔡古押住,蔡古知道此刻辩驳无用,脸色灰败,下意识想看崔令之。

崔令之面色紧绷,没有看他。

等蔡古被带下去,霍凌仍然认为这事不算完,又道:“陛下,还有……”

姜青姝抬手,让他噤声。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一直抓着张瑾不放,希望靠这次机会扳倒张瑾,可终究证据不足,且张瑾根基太深,岂是这样好撼动的?

先瓦解他能调动的兵权,才好动他。

蔡古被下了狱,再慢慢审他,他说不定会供出来背后的人。

姜青姝闭了闭目,缓缓睁开,再一次看向张瑾。

“司空。”

她起身,一步步来到他面前,问:“杀濮阳钺家人的刺客,是否与你无关?”

张瑾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他听了全程。

每一环,他们皆算到了,这绝非以一人之力可以办到,也绝不是区区一个霍凌就能完成的。

有姜青姝参与。

而他,直到立在这朝堂上,才意识到自己的敌手是她。

他所爱慕之人,在他跟前温柔无害,私底下的算计堪称精妙,手段已经成熟得脱胎换骨了。

说来,自先帝驾崩以后,他几乎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偏偏这样冰冷尖锐的刀,却是她递过来的。

腰侧还挂着她亲手送的香囊。

现在她看着他,在问他,是不是与他有关。

张瑾低头,回视着眼前的少女。

“与臣无关。”

“司空为国事呕心沥血、劳苦功高,司空说什么,朕都信。”

她微微笑了笑,好像只是问一下而已。

说完她就一拂广袖,转身回到了御座之上,仪态高贵威严,目光径直掠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