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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也喝了不少,但不同于她立刻上脸的样子,他近乎都看不出来,只是在那儿纠正道:“常人不叫我的中文名,你该学着他们唤我一声先生。”

他时而突然来的古板让她不是特别喜欢,她晃了晃脖子上千斤重的脑袋,“说说你的事吧。”

她晃脑袋的时候险些撞到醒酒器,他伸手,把她那醒酒瓶子拿开,这在她看来以为他是不让她再喝了,于是她紧张地抱紧容器底部比她脸还大的醒酒器。

他只得缩回手,无奈地笑笑,在那儿回着:“我?说什么。”

“说你的过去,说你从哪里来,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她眨巴眨巴眼,抱着醒酒器一脸认真。

“这样。”他像是真的有认真地思考她的建议,但再张嘴,说的却是:“我倒是知道你从哪里来,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你想不想听我说说看?”

“不可能。”她迟钝地摇摇头,坚定地说:“你不可能知道的,你说说看。”

“你从广东来,曾经最喜欢吃冻起来的酸葡萄,但因为它小时候磕坏过你的一个门牙,你就移情别恋了虾饺。最讨厌下雨天和大暑天,可偏偏西贡只有下雨天或者大暑天。”

面前的姑娘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说了一晚上了,他心想。

他没说话,依旧看着她,秋水目里带点也因为酒精而迟钝的笑意。

她于是整个人的神情变得十分虔诚,连抱着的醒酒器都放开了:“先生,我当时在祠堂庙宇里见到您,就觉得,您长得跟神佛一样的好看,我阿爸说,你是个好人。现在来看,您不仅仅是一个好人,还是个通晓过去、了解未来的人,我往后去了寺庙后,给你供香火,三头大香七跪八叩的。”

她说的话乱七八糟的,毫无章法,他最后得到他是一个好人的定论。

他是个好人吗?

或许吧,在这小姑娘心里,他大概是比大罗神仙还好些。

不过弄个贡品搞三柱香日日拜他还是省省了吧,他怕被这小姑娘拜折寿了。

*

今晚的红酒其实算不上烈,这才让她不是立刻昏睡过去,而是能倒豆子似的倒了那么些的话出来。但上了车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旁边的小姑娘不是很舒服了,靠在一边,一声不吭。

“不舒服了吧。”他递给她一块凉毛巾,让她捂着发烫的脸,“就说别喝那么多,不长记性。”

司机问到他们该去那儿的时候,先生轻声出言道,去一号公馆吧。

旁边的人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孔,脸颊一边的肉被毛巾挤成一个嘟起来的小圈圈,她像是要强行进入这个话题一样:“一号公馆我去过的。”

“当然。”他心想,你去的次数倒是不少了。

“我看到过一个很大很大的玫瑰庄园。”她盯着他的脸,“我在那玫瑰庄园里还看到你了先生。”

“嗯。”他点头敷衍道,“那你明天白天没事了可以再去庄园里到处看看,下午的那片只是外围的,里头更深一些的,你还没有去过。”

“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可以吗?”

现在?他抬头看看朦胧的不适合去花野丛中的月色,又看了醉的有些糊涂的人,摇了摇头。

“不成。”

*

车最后停在了庄园门口,佟闻漓扒着那车窗门不肯走,虽然不吵闹但在那儿轻轻地说她想回堤岸去。

酒色染红她的眼尾,那样子娇弱又难过。

他叹了口气,只得哄她:“走了,看玫瑰庄园去了。”

“哈?”她呆呆地扭过头来,望向他。

先生掌心向上,伸出给她:“不去我反悔了。”

这招对她是管用的,她于是把自己的手搭上,从车里下来,但她忘了自己穿着裙子,脚差点踩到,趔趄了一下之后,他扶起她,她一愣,看到裙摆,在那儿自言自语道:“这裙子真好看。”

他手还扶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我有点像做梦,先生,我是在做梦吗?”

他有些头疼,决定往后还是别带她喝酒了,顺着她的话题说:“是梦,你在做梦呢佟闻漓。”

“那你怎么会来我的梦里?”

他只是带着她往前,想看完那玫瑰就带她回去睡觉。

她站在原地不动,轻轻唤他:“先生——”

她因为醉酒眼尾有些红,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非得在那儿要个说法。

月光下,她充盈的发丝几根还落在他扶着她的手背上,他叹了口气,只得柔声配合着她的跳跃话题说:“嗯、想来阿漓的梦里看看。”

于是她原先呆滞的眼睛里充满了神彩,似是高兴起来,“那我带你看看我的玫瑰花!”

说完后她就抓起他的手腕,她的体温比他高些,温度从她的手掌传来,她提着裙摆在前头奔跑起来,油画图案匿进稀薄的月光中,风把她的发丝全部送过来,模糊着她原本清晰的五官。

他跟在身后,即便他只需要迈大一些步子就能跟上她,但走在薄薄雾色里透出来的月光和高大的热带植物形成的通道里,好像那真的是她的梦一样。

……

最后,她跑到玫瑰花园的墙角,那儿有一棵死了一半的古树,在某个夜里被雷劈成倒后,一半死了横在泥土里,还有一半突兀地还在那里长。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坐在一棵已经枯死的一半树上,坐在那儿仰着头看着月亮。

他站在那依旧生长的树下抽烟。

夜色太安静了,安静地好像他们两个是灵魂一样。

“先生……”

他听到声响后转头看去,她依旧抬着头,望着月光,缓缓说:“我阿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吗?”

她说的是广东话,没跟从前一样体贴地翻译成普通话,好似那只是她的自问,无需别人回答一样。

但他还是回答了。

“嗯。”

他只能这样遗憾地承认这个事实,跟她一样,坐在那枯木上,灭了烟看着月光下的她。

她转过头来,抱着膝盖:“所以、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是吗?”

这句话像是证明了白日里她阻断了那些反射弧,以至于在喝完酒的夜里,她才能后知后觉地再去回想着麻醉失效后的疼痛。

水盈盈的月光掉进她的眼睛里了,月光应该跟砂砾一样的膈眼,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

他于是伸手,用指尖去揩要从她眼尾掉下的月光:“不是的。”

他的动作很轻盈,跟她初见时他慈悲地捞起那落到尘埃的槟榔一样。

她抬头看着他,只听他说

“这一片玫瑰,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