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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言之际,有一名与她交好的女冠过来,称颜家小娘子送了信。

展信一看,李腾空当即脸色一变。

“快,我要回府!”

穿过一尘不染的长廊,走进花厅,只见堂上都是自家人。

李林甫难得没躲在屏风后,冷着脸坐在上首;十四娘跪在厅中;十郎,十一娘夫妇等人低头站在一旁。

“见过阿爷。”

李腾空行了道礼,站到十一娘身后,同情地看着十四娘,有些好奇。

十四娘反而非常硬气,道:“阿爷不许女儿嫁也无用,女儿早与位郎生米煮成熟饭,非他不嫁了!”

“我在乎吗?你嫁不了那畜生!”

“位郎有何不好?!他门第显赫,乃名将之子、重臣之后,他年少随父横扫吐蕃、击得勃律国乞归,未满二十岁已有门荫;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文武双全,随军有谋略,上阵有武艺,下马能赋诗;他交游广阔,往来皆一时俊杰,崔颢、岑参、杜甫、刘长卿等名士俱为他作诗;最重要的是,他愿为女儿舍了这一切,与女儿浪迹天涯,厮守一生,如此男儿,女儿为何不嫁?!”

李腾空听呆了。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拂尘,心里好生佩服十四娘。

但阿爷又怎可能答应?

“阿郎!”

突然,苍璧在门外大喊了一句,慌忙跑了过来。

“京兆杜家……杜……杜公来下聘了!”

李腾空转头看去,只见李林甫起身整理着衣冠,脸上已不见一丝怒意。

她还不明白,十一娘已拉了拉她,低声道:“看不明白了吧?来,我与你说。”

“阿姐,我有事求你。”

“现在知晓我本事了?”李十一娘得意笑笑,“我早与你说了,让薛白入赘不是难事,你不肯听。如今又想救他了吧?”

“求阿姐救一救他……”

“急甚,先听我是如何助十四娘促成婚事的。”

李十一娘永远都是满嘴的道理,非要别人服她,悠悠然到小院里坐下,方才开口。

“你从小就傻,旁人骂阿爷,只你真往心里去,实则那些道貌岸然者心里怕极了阿爷,比如那杜希望,都当他是阿爷死敌,可世家向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有死敌?昨日你那情郎一下狱,谁都知裴宽马上要贬官,杜希望再硬气看看?嘁,我早与十四娘说了,世家子弟她想嫁谁都可,寒门之子要哪个入赘亦无妨,右相府从没有得不到的。”

李腾空听得这套说辞,依旧难以接受,可这次却是低声问道:“能放过薛白吗?”

“放他与否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可学到教训了?当时你若听我的,将他招进府里当赘婿,能有这些事吗?”李十一娘愈发来劲,“十四娘听我的,你不听,眼下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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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杜有邻拜会过裴宽,告辞而出。

这日裴宅门前鞍马冷落,愈发看重杜有邻的来访,裴宽亲自相送。

“人情冷暖,老夫记在心里,往后一有机会,势必举荐你复官。”

“不敢以这些俗事叨扰。”杜有邻道:“只请裴公宽心。”

“好好好,你我相类啊!”

裴宽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哥奴的迫害,东宫的抛弃,不知如何言语,最后竟是目送了杜有邻走远。

杜有邻驱马回到家中,才在书房中坐下,浮起自得之色,却见卢丰娘匆匆赶来。

“郎君,不好了……”

听闻消息,杜有邻连忙出门,匆匆往杜氏大宗赶去。到时已是傍晚,杜希望正坐在堂上揪须。

“大伯,真与哥奴联姻了?!”

“唉。”

“若是担心时局,可就错了啊。”杜有邻大急。

他其实知晓一些事,只是不好告知。

杜希望摆了摆手,叹道:“与时局无关。儿郎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去吧。”

“可,”杜有邻脸色踟躇,欲言又止,最后道:“当初我侥幸从大理寺刑杖下脱身,尚不敢与右相府牵扯太深。阿位今日虽成了右相女婿,可却要毁了往后前程啊!”

“拦不住他,罢了。”

杜有邻张了张嘴,心知此事已无法挽回,好生失望。

这夜,回到家中,他不由对卢丰娘叹息道:“本以为这个从弟是宰相之材,可惜了。”

“有甚可惜的?你一旁支倒替人家可惜,不如管管儿子,也不知跑到哪去,个个都瞒着我。”

“放心,老夫也要上进了……”

月如钩,牢房中只有昏暗的烛光。

这是薛白被打入北衙狱的第二夜,健体读书休养,他待得颇为充实,一入夜早早便睡了。

吹熄蜡烛,伸手不见五指,他脑中却忽然浮起一个温柔的身影。

这个夜肯定不会有人爬到他床上来。

天光渐亮。

薛白一睁眼,却见有一人正站在榻边俯身看着自己,差点吓了一跳。

“高将军?”

“睡得倒香。”高力士淡淡道:“北衙狱可舒服?”

“高将军见笑了,我是冤枉的。”薛白道:“我近来安心学业,准备岁考,真的未曾惹事。”

“此事不归我管,只问你,昨日怎无文帖?”

“文帖?”

薛白一愣,看向那摆着笔墨纸砚的桌案,道:“昨日写了一首诗。”

“整日坐在牢中,只写了区区二十八字?”

“哪还有心思写别的。”

薛白小声嘟囔了一句,抬头与高力士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知肚明,高力士遂骂道:“尿精猴子,‘悟空低头却见’见了何?”

“圣人要放我出去了?”

“没斩了你便算你走运,还不起来?”

薛白只好爬起身来,目光看去,桌案上已摆着开锅羊肉与胡饼。

他一边吃着,一边磨墨,手里的砚台忽被高力士抢了过去。

“动作慢腾腾的,还不快些吃。”

嘴里咀嚼着胡饼,薛白看着高力士磨墨的样子,忽问道:“将军,问你一件事可好?”

“问。”

“李白……”

“嗯,我为他脱过靴。有何打紧?我做的就是这服侍人的事。”

“那……”

“翰林侍奉天子左右,起草诏书,当为圣人喉舌、心腹。他若不被放还,活得到今日吗?”

想必这是很多人好奇的问题,高力士有些烦了,提起毛笔蘸了墨水,递到薛白手里,又叱了一句。

“问旁人懂得问,如何不省得老实些。”

“我近来真的什么都没做。”

薛白再次强调,执笔,流畅地写下八分楷书。

高力士磨出来的墨汁确实是没的说的,均匀细腻,颜色饱满;薛白自己磨的就很粗砺,青岚那丫头则有些抠,每次添的水都多了点,墨汁稍淡。

“只见佛祖右手中指上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八个大字,指缝间还透着一股尿臊气,美猴王大吃一惊……”

高力士忽问道:“你不会用行书吗?”

“老师只教我楷书,说我远不够格学行书,高将军以为我书法进益如何?”

“尚可。”

高力士耐心不一般,竟就负手站在一边,从头到尾看着他写,有时还观察着他的神情。

待到午后,薛白写满一份卷轴,高力士收好便走,竟是从头到尾也不问旁的。

越不问,越代表圣人心里有数。

臣下们说的真话假话,揣着的私心算计,都逃不过那双火眼金睛。

而在这天宝六载的大唐,谁能把圣人哄高兴了,谁才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