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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颜真卿毫不留情地评价了一句。

他抚须沉吟着,道:“明日申哺,国子监课业结束后,随老夫去见一个人。”

“是。”

薛白有些好奇,等了一会,颜真卿却不说,反而问道:“近来未招惹是非?”

“没有。”薛白道:“若有事,定会提前与老师说的。”

“如此便好。”

颜真卿还在点头,却听这竖子接着又问了一句。

“老师可知,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回朝了?”

“你又想多事?”

“必不惹事,此事本与我与无关。”薛白再次强调,方才继续问道:“可是为了石堡城?”

颜真卿反问道:“你何处得的消息?”

“茶楼酒肆间都在谈论,据说圣人已决意拿下石堡城,下诏征询战略。”

此事确实已不是秘密,只是与长安城许多人无关,因此只有少数关注时政之人在讨论。

颜真卿一眼便看出薛白相询此事不是无的放矢,冷哼道:“你待如何?”

“敢问老师,石堡城一战有无可能避免?”

“只怕王忠嗣此番回朝,亦阻止不了此事。”

“既一定要打,学生或有一军器欲赠于王忠嗣,老师以为如何?”

“好胆。”颜真卿当即叱骂。

他一听就明白,倘若这军器有用,薛白不说献于圣人,那就相当于把原本能得的圣眷分了一部分给王忠嗣。

这是为何?结交边将。

薛白亦在试探,见老师如此反应,便知此举太过冒险了,应道:“学生说错了,是献于圣人。”

“是何军器?”

颜真卿出自关心,才问出口,须臾意识到不能与学生争功,摆了摆手,“你每多奇怪想法,倒不必给老夫看……”

“老师请看。”

薛白已将一个卷轴展开在他面前,让他猝不及防看到了。

“这是……投石车?”

“学生猜想,如今的投石车尚可改进,这种配重式的重型投石车,射程、威力或可增加数倍。我为它起了个名字叫‘巨石炮’,老师以为如何?”

“名字不错,图太潦草,若只依此图稿,造不出的。”

“学生不过略懂大概,目前只有初步设想。具体有无用作、能否造、如何造,还得与工匠商议。”

“倒懂得事前与老夫通气?”

“正是如此。老师叮嘱学生安份,学生听进去了,因此特来相问,此事可行否?”

颜真卿起身,捻须思忖,来回踱步。

献军器说来简单,但当此时局,势必又要卷入权争当中。可若真依这小子所言,射程、威力增数倍,或可使大唐将士少死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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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颜真卿下了决心,应道:“可行。”

“学生不是惹是生非了?”

“你可有相熟的能工巧匠?”

“还在寻访。”

次日,太学馆中响起读书声。

杜五郎倾过身子,小声地对薛白问道:“你今日可去丰味楼?达奚娘子想要向你致谢。”

“忙。”

薛白专注学习,头也不回地伸手把杜五郎脑袋推开。

杜五郎想到亲友们的官位都安排了,自己与薛白却连进士都没取得,确实不妥,也决意用功读书。

“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

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醒来时课业已结束,旁人都走了,坐在前面的杨暄睡得正香,薛白正在收拾笔墨纸砚。

“走吧。”

“今日有文宴,一道去吗?”

“好啊,文宴怎少得了我,都有谁?”

“不知。”

快出仪门时,杜五郎忽提醒薛白看向门外的一人,小声嘀咕起来。

“看到那位老者了吗?国子祭酒,韦公,讳名一个‘述’字,京兆韦氏。官任太子庶子、银青光禄大夫、集贤殿学士,编修国史十余年,你还是初次见吧?”

薛白目光看去,韦述六旬年岁、长须花白,牵着一头驴,正往驴背的褡裢里放书卷。

放好书卷,韦述脚一抬,却没能翻上驴背,他已年迈,身材甚胖,动作笨拙,转头见了两个生徒,招了招手。

“来,帮老夫一把。”

薛白遂与杜五郎上前,扶着这位祭酒上了驴背。

韦述坐定,打量了薛白一眼,问道:“你便是那文才忽高忽低的薛白?”

“学生正是。”

“哈哈,颜清臣相邀,你我正要往同一去处,走吧。”

杜五郎不由又是眼睛一瞪。

此前陪博士、司业喝酒,已闹出了好大一桩春闱案,这才平息了几日,却又要陪祭酒去喝酒。

到时若再闹出一桩秋闱大案,又如何是好?

作为堂堂国子祭酒、当世文史泰斗,韦述的宅院很大,不愧是京兆韦氏门户。

可入内一看,韦宅却与薛宅一样是“删繁就简”的空旷朴素风格。

韦述却不是因为赌博,而是因为家有藏书二万余卷,全都是他买来,亲自校阅刊定的。

另有魏晋以来草隶真迹数百卷,古碑、古器、药方、格式、钱谱、玺谱之类,当代名公尺题,无不毕备。

老者一路炫耀,入了大堂,便招呼老仆去沽酒。

不多时,有四个中年人联袂而来,其中两人正是颜真卿、郑虔,另两人则都是三十几许年岁。

“哈哈,薛白已在,清臣既到,可算是把‘韩愈’凑齐了。”韦述抚掌大笑,“引两个小的见礼吧。”

众人都笑。

颜真卿年岁较长,也不客气,引见起他的两个好友。

“萧颖士,字茂挺,人称‘萧夫子’‘文元先生’,兰陵萧氏,南梁宗室后裔,鄱阳王七世孙。四岁赋文、十岁补太学、十九岁中状元,先授秘书正字起家,今官任集贤殿校理。”

“李华,字遐叔,赵郡李氏,二十岁中进士。隐居多年,登博学宏词科,擢秘书省校书郎,今官任工部主事。他们二人并称为‘萧李’,文名扬于四海。”

“这是劣徒薛白,才华平平,还不见过两位先生?”

“学生薛白,见过先生。”

“莫要多礼。”李华道:“我与萧夫子很赞同你的文章,时人文赋过于繁冗了……”

此前,杜媗曾与薛白说过青云正道该如何分八步走,若没有实例则很难理解。

而眼前这些人就是实例。

他们早的十九岁中进士,最晚的是颜真卿二十五岁才高中,个个都先任校书、正字,外放县尉……都是往国之重臣的方向攀的。

韦述已是当今的文史泰斗;颜真卿往后的功业不必说;郑虔得天子青睐,御口称“三绝”;“萧李”共倡古文,为唐宋八大家开先河。

可惜,李林甫把持相位,死死挡住了他们成为宰执的路,其后又逢天下变乱。

但他们都是天才,他们走的都是只有天才能走的最稳的路。

这是颜真卿把他的人脉展现给薛白,算是真正认下这个弟子。

“这劣徒天资是不差的,韦公若不信,可试他一试。”

“清臣既开了口,老夫岂有不信之理。今日难得相聚,且饮一杯再谈文章。”

与一群天才聚在一起,薛白亦感压力。

不过,他连诗佛都游说过,今日更不会忘了结交官员,携手上进。

一轮酒之后,他便盯上了李华。

“李主作任职于工部司?”

“不错。”

“学生有一军器欲献于圣人,不知李主作可感兴趣?”

李华虽二十岁中进士,运气却很差,守选了许多年没等到阙员,年逾三旬才释褐,如今还在九品官阶上。

他近日听闻,今科春闱有三人通过吏部铨选后直接补了县尉、书记。

“若工部司有能帮上忙之处,薛郎子开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