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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态度倒不是冲别的,而是他知道若巨石炮能使河陇军少死一些人,捡回条命的就会是他身边同袍,甚至是他自己。

“我们见过,将军与王将军到过沣谷监,测量了抛石距离,我记得将军大名该是管崇嗣?”

“薛郎竟记得小人,荣幸备至。”管崇嗣惊喜不已。

“走吧。”

“薛郎请。”

杜五郎特意早起了过来,还仔细梳了头,换了新衣衫,是有话与薛白说的,没想到才见面,薛白却被请走了。

他只好跟了上去。

延寿坊,王忠嗣宅。

庭院很大,显得颇空旷,前院竖着箭垛。两个力士只穿着裤兜正在相扑,一群军汉正围在旁边吆喝着看热闹。

管崇嗣一路带着薛白、杜五郎往里走,穿过布局方正简单的两重院落,直登大堂。

“将军,薛郎来了。”

王忠嗣正站在一个简易的沙盘前,见客来,只是颔首示意,径直说起正事。

“且看看石堡城的地势,你我谈谈巨石炮如何用。”

薛白上前一看,那沙盘是用泥胚做的,比地图更能直观地看出石堡城之险峻。

旁边还摆着一张大舆图,画着周遭地势,舆图上还题着一首诗,“石城门峻谁开辟,更鼓误闻风落石。界天白岭胜金汤,镇压西南天半壁。”

王忠嗣拿起几个小木架摆在沙盘前。

“若不能将两三百斤的巨石抛上石堡城,二三十斤,可否做到?”

这个重量的东西抛上去砸不出威力来,薛白想了想,问道:“将军想用火攻?”

王忠嗣不答,反问道:“你以为如何?”

“我曾在书上看过,秦人修五尺道时,有一种‘积薪烧岩’的办法,能让岩石被烧红之后遇冷爆裂。但不知石堡城地势如何?”

薛白之所以造巨石炮,因对宋元历史略有了解,知蒙军攻城正是喜欢用炮车抛火球,以尸油烧裂城墙。

王忠嗣颔首,答道:“名为‘石堡城’,自是石城坚固。”

“将军想用何物制火球?”

“脂油,你呢?有何看法?”

薛白沉吟道:“烧岩须烈火久烧,可用石脂水,也叫石漆,我曾在西市见过,用于燃灯、制砚。”

王忠嗣吩咐管崇嗣去买石漆回来。

他则在沙盘上演示,与薛白讲述他需要怎样的炮车。

等到管崇嗣买了石脂回来,薛白闻了闻,一股辛辣味扑鼻。

王忠嗣竟是直接搬了一块石头到院中,倒上石漆,火折子一点,“轰”地便燃起熊熊大火。

杜五郎吓了一跳,只觉热气扑面,目光看去,黑烟把院子熏得乱糟糟,一片狼藉,场面十分骇人。

“啊这……是自己家……”

王忠嗣像没看到,任火势熊熊,与薛白继续说话。

“此番薛郎出手保了我一遭,我看得懂、也记在心里。可惜军情紧急,不能久在长安,待拿下石堡城,再寻报答。”

“王将军客气了。”薛白也不与他婉言客气,“能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且我也有私心,只盼王将军报功时莫忘了我的请求。”

“好,坦荡。”王忠嗣道:“你若不能中进士,可到我幕下历练,我为你举荐为官。”

“多谢将军,春闱若不能登第,必投奔将军门下。”

王忠嗣久在边镇,说话自在惯了,却也不是全无分寸,笑道:“当然,以薛郎之才,必是能及第的。”

“谢将军吉言。”薛白道:“对了,还有一事,不知可否请将军……”

“但说无妨。”

“将作监主簿萧邡之检举我们私造军器,不论目的如何,并未真伤及我们。听闻他已被下了刑部大狱,他家人却无辜,且他儿子曾与舍妹有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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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王忠嗣大手一摆,道:“我会保萧家。”

“多谢。”

“不必谢,你气量恢宏、格局宽广,我便小器了不成?朝中有只斗鸡,近年来动不动就索人全家,我早看不惯。”

于薛白而言,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

他知会对萧邡之灭口的必是东宫,恰让王忠嗣来保一保无辜,看其人与李亨是否万事都一条心。

烈火裹着石头烧得发出了“噼啪”声,王忠嗣亲自提了一桶水站在一旁等着,人也像石头。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他猛将一桶水浇下去,受热的石头突然受凉,“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石漆可用。”王忠嗣道,“石堡城昼热夜寒,此法或可行。”

商议妥当,又请了匠师安帛伯依这办法造军器,薛白方才告辞。

出了王宅,杜五郎才舒一口气,只觉被那股杀伐之气压得憋坏了。

他有些遗憾,没能与王忠嗣说上话,连见礼都不曾。

但想来四镇节度使忙着边关重事,岂有闲心理会自己一个少年郎?他反而愈发感到对方了得。

“大将果然是大将,与这长安城里的人都不一样。”

“嗯。”

“对了,你也知道我的事了吧?”杜五郎道:“我与三娘……那个……”

薛白道:“看三娘的心意,若她肯嫁你,待你春闱授官之后议亲便是。”

“真的?!”

“我说了不算,问你阿爷,问柳娘。”

“哎,你怎么一直唤你阿娘叫‘柳娘’,多生分啊。”杜五郎道:“我还得每次替你哄她,免得她积闷在心里。”

薛白懒得与杜五郎说。

如今他的才望已在渐渐积累,连李林甫都不敢轻易再构陷他,那等到及第授官、人脉铺开……总之有了足够的实力,他或有可能去当薛平昭,谋求河东郡公的爵位。

真假他根本不在乎,反正不可能真把谁当成亲爹亲娘去孝敬。重要的是,能否接得住这个身份。

眼下还差很多,但已有了想法。

出了延寿坊,已是下午。

两人驱马回了长寿坊薛宅,恰见一辆奢华马车停在门口,却是虢国夫人要见薛白。

薛白早有预料,这次则将青岚也带上。

“这是你的贴身婢女?”杨玉瑶喜欢美人,一见青岚便仔细打量了一会,讶道:“还未开脸?”

“是。”

青岚听了,恨不能把脸埋到衣领里去,杨玉瑶愈觉好笑,向薛白道:“你不碰她,可别说是为了我。”

“为了专心学业。”薛白道:“她是皇甫德仪娘家的孙女,因此有人指我与她是李瑛余孽,相互勾结。”

“是是是,一心仕途,真了不起。”杨玉瑶掩嘴而笑,啐道:“你这妖怪,又想利用我。”

“不是利用,我想给她谋个功劳,好赎籍入良,此事已拜托了王忠嗣,担心往后有人又以此作文章,先与你说一声罢了。”

“这小婢子,三生有幸遇到这样的主家……明珠,你带她去玩,吃些糕点,裁几件新衣衫。”

“是。”

待婢女们退下,杨玉瑶拈起一颗樱桃,轻轻一丢,丢在薛白脖子上,啐道:“许多日不来,原是攀上了玉真公主,往后用不到我了。”

“想知我为何如此?”

“过来说。”杨玉瑶抬脚勾了勾薛白。

“咸宜公主指我是薛锈之外室子,我亦不知真假,可万一再遭构害,必死无疑,多备些自保的手段……”

“别怕,姐姐护着你。”

杨玉瑶听罢,俯首从薛白脖子上咬走她方才丢过来的樱桃,秋波一扫,媚态横生。

“想降妖了。”

“降得住吗?”

薛白有了动作,逼迫着杨玉瑶,眼中有些取笑她不够厉害的神情。

她不甘示弱,轻哼了一声。

“我有紧箍咒,紧紧箍住你这只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