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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衍庆楼。

李隆基坐忘了半日之后,确实感到身体轻松了些。

张垍、李泌为他引见静玄真人之事,他确是颇为满意的。

才睁眼,已有内侍趋步赶来,禀道:“圣人,有河北的贡品到了。”

闻言,李隆基抚须而笑,道:“过了中元节,朕便返回长安了,胡儿有何贡品还要送到终南山来?”

“回圣人话,是饶阳郡的贡桃,今晨到的长安,恐不新鲜了,因此送来。”

“胡儿有心了。”李隆基朗笑,很是开怀,“贵妃最爱吃这些,快给她送去。再拿些来,给几位上师尝尝。”

“遵旨。”

“谢陛下厚爱。”

不多时,高力士亲自端着托盘上楼分桃。

待走到李泌面前,这位年轻的道士起身,双手接过桃子,彬彬有礼却不失世外高人之风度,举手投足间分寸拿捏得极好。

李泌有真才实学,近来讲解道法连圣人也服气,已命他待诏翰林、供奉东宫。

这意味着道家为东宫讨好圣人,终于有了巨大回报。其中也离不开高力士、张垍合力为东宫说好话。

同时,一筐筐的贡桃被端进宗圣宫,送往杨贵妃的住所。

它们是连着枝叶被剪下,以日行千里的驿骑送来,此时犹带着露水。

这意味着安禄山以及背后的右相府,在讨好圣人这一方面绝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哄得杨贵妃高兴才是最关键的,杨贵妃偏就好尝这类时令鲜果。

安禄山的贡品还远远不止于此,近来圣人也常常念叨“待八月,看看胡儿送了什么来”,为此,连打骨牌、看故事的心思都淡了……

秋坐金张馆,繁阴昼不开。

阴天的终南山中无暑气,屋中,玉盘上摆着几个贡桃。

杨玉瑶午间已尝了一颗,此时心思却不在这美味上。她坐在铜镜前,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未施粉黛的容颜,目光又向屋外瞥去。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明珠带着薛白进来。

“谁?”

杨玉瑶背过身去,慵懒问道。

“瑶娘,是薛郎君来了。”

“他倒舍得来了,我昨日白等了许久,该是不配见薛郎才气。”

明珠瞥了薛白一眼,示意他好自为之,万福退下。

薛白道:“卢铉盯着我们,除掉他了我方才敢来。”

“哪个?”

“上元夜诋毁你我关系的那个御史。”

“他怎就诋毁了?”杨玉瑶不由莞尔,回过身道:“你说,他如何诋毁了?”

薛白避过她的眼神,不答,神态正经,略带含蓄。

杨玉瑶眼睛一亮,拉过他的手,道:“都怪玉环心软,斩草不除根,没除掉这个……谁来着?”

“卢铉。不用记了,已经除掉了。”

“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开口就是害,真是个妖怪。过来我看看,你近来在玉真公主那,可让她欺负了?”

“没有,我忙着交构诸王、公主、驸马。”

杨玉瑶不由好笑,道:“听说了,算我又欠高将军一个人情。却也怪了,这些人为何总是污伱?”

“也许是我真这般做了?”

“就像旁人诋毁我们的关系,其实都是真的?”

“嗯。”

薛白认真地点点头。

杨玉瑶愈觉好笑,眼神中秋波流动,拉过他的手,低声道:“我姐妹就住在院中,她们去赴宴了,我待不了多久也得过去。”

她大概是想说,今日不太方便,却又没说,总之是想亲近一小会也好。

连薛白也不太懂这种女子心事。

“你尝尝这个。”杨玉瑶捧起一颗贡桃,“此桃名为‘燕红桃’,确是好吃,汁多且甜……”

话到一半,她抬眸看去,看了薛白的眼睛一会儿,忽道:“你与往昔有些不一样呢。”

“如何不一样?”

杨玉瑶初时说不上来,却分明能体会到薛白气场上的变化,想了想,迟疑道:“好像是……霸道了些?”

“嗯?”

莫名地,杨玉瑶竟是被他注视得低下了头,体会到了久违的少女娇羞之感。

她心想今日是不方便的,遂道:“我给你剥桃吗?”

“不剥桃。”

杨玉瑶还得赶去赴宴,明知来不及了,轻轻推了推薛白,似要拒绝,最后却又没有说她不方便。

她今日穿的也是道袍,颜色素净,其实比平时那艳丽轻薄的披帛更衬她不施粉黛的容颜。一条腰带系着纤腰,反而更勾勒出身段。

同样的道袍,穿在李腾空身上是清丽出尘,杨玉瑶反而被裹得更显饱满了。

杨玉环目光落处,张云容连忙上前捧起一颗燕红桃,桃子很大,她一只纤纤玉手有些握不住。

桃红色的轻薄果皮被剥下,显出里面诱人的白色果肉,均匀肥美。

张云容动作轻柔,仔仔细细地将它剥得干净了,只见桃尖上的果肉发红,泛着果味清香。

“给我吧。”

杨玉环接过,咬了一小口,只觉果肉细嫩,入口即化,汁水充沛,满口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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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是有些贪嘴的,遇到这种好吃的,眼睛里不自觉地带了满足的表情,美得不可方物,看得张云容呆了呆,连忙递过手帕,擦拭顺着她嘴角流下的桃汁。

“贵妃吃东西像个孩子。”

杨玉环小口吃了好一会,把吮干净的桃核吐了,随意的小小动作竟也显得妩媚。

堂上,许合子、谢阿蛮、薛琼琼等人还在讨论新词牌唱法,但终究是讨论不出来的。

杨玉环由着张云容替她洗手,笑问道:“三姐怎还不来?真到要用她时,反不见她人。”

“怕是在屋里睡着了,奴婢去请。”

“她排场大,我去请她。”杨玉环笑着站起身来,向众人道:“你们且议着,我请人去找词家问问。”

她也不要一众宫娥跟着,自提着裙摆一路往三位国夫人的别馆去。

别馆中,明珠连忙迎上,正要开口。

“贵妃。”

“三姐睡着了吧?我去唤她。”

杨玉环登上台阶,忽然,隐隐听到里面传来杨玉瑶一声叫唤。

“降不住了……降不住……”

“三姐?出何事了?”

屋中声音顿消。

杨玉环担心姐姐,示意明珠推门,进了屋中,绕过屏风,只见帷幕还在晃动。

掀开一看,杨玉瑶背身而卧,发髻凌乱,雪白的后颈上带着汗,人还在微微喘息。

“等了大半日,三姐不肯赴宴,闷在屋里做甚?”

“睡着了。”杨玉瑶打了个哈欠。

“瞧这一身汗,不热吗?”

“不热的。”

“方才在门外听到三姐喊了呢?”

“我,”杨玉瑶稍稍迟疑,“我做了个噩梦。”

“哦?什么梦?”

“有个妖怪……很是张狂,一时没能降住它。”

杨玉环笑了笑,转身摆弄着桌上的贡桃,道:“想来三姐是看了薛白的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想必是的。”

“说起薛白,他近来给玉真公主师徒作了好几个词牌,皆是新的格律、曲调。”

“是吗?”

“我们钻研许久,一首都未能完整唱出,三姐何不招他来问问?”

杨玉瑶伸出白嫩的胳膊,将落在地上的道袍拾起,问道:“我吗?我招他来?”

“圣人忙于修道,总不好我以贵妃之名召见外臣吧?”

“那……明珠,你去玉华观请薛白来。”

屏风后,明珠似乎有些慌乱愣了一下,万福道:“是。”

“玉真公主师徒就在我宴上,称他今日不在玉华观。”

“不知他去了何处,也许在何处交构诸王?”杨玉瑶道:“我让人去找,你且回宴上稍待,我马上便来。”

“好吧。”杨玉环笑道:“三姐也知我喜欢音律,这几个新词牌可够我玩好久。”

诗词一道从来与音律分不开,乐府诗许多本就是歌,盛唐的诗亦是歌,五言、七言往往都有固定的曲调。

也会有新的调子,因圣人、贵妃都非常喜欢,近年来常有新的教坊乐曲,文人们按这个曲调填词,便是“词牌名”三字的意思。

旁人只是依调填词,但薛白却是随手就连着创了好几首新曲。

外行人不以为然,对于爱好歌曲的人们却无异于一场盛宴。

宴上,李季兰小心翼翼地将眼前的杯盏推开些,铺开彩笺,把脑中忽然浮现的词句记下来。

听名家唱了薛白的新词牌,她已有了许多想法,像是发现了宝藏,这也想拿,那也想拿。

她心想,难怪薛郎说自己写的戏曲有些过于工整了,只有听过这些富有变化的曲词,才能写出《长亭送别》那样满口余香的戏词来……

“季兰子,你说薛郎随手就将这些词作交给你了?”谢阿蛮忽走过来问道,“真未交代旁的吗?”

李季兰再次听到这问题,点点头道:“是,薛郎才气无双,这般词句也是如寻常事一般。”

“可怎么唱?”谢阿蛮有些苦恼,沉吟着喃喃道:“几首当中,《浣溪沙》是最简单的,正体双调四十二字,只与教坊曲稍有不同,其它却是一首比一首难。”

许合子也过来讨论,道:“《蝶恋花》还是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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