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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冕推开一间屋门,目光一扫,屋中有八人,皆是回纥人,为首的一人他认识。

“骨屋骨,殿下让你来送我走吗?”

“裴先生若真愿意去朔方,我们明日启程就是。”骨屋骨道:“且来喝酒。”

裴冕过去坐下,捧起酒杯,却不敢喝。

骨屋骨让手底下的人都下去,问道:“裴先生,李翁让我问一件事,去年你把陇右死士转移出长安城,盔甲武器藏到了何处?”

“此事,我早已告诉过李翁。”

“李翁派人看过了,那里没有盔甲武器。”

“没有?”

裴冕故作惊讶,整理着自己的须发,沉吟道:“不过,眼下去探看那些盔甲武器,万一被人发现了,会很危险吧,毕竟都是陇右军器。”

骨屋骨抬头看去,天色已暗。

“裴先生在朔方自有一份大好前程,京畿之事也该妥当交接才是。”

“放心,我以性命担保,没人能找到那些军器,除非我死了。”

与此同时,一名回纥汉子正走到马厩边撒尿。

驿馆的院中只挂了一个灯笼,将他的身影照在稻草堆里。

忽有一只手从背后猛地伸出,死死捂住这回纥汉子的嘴,同时,匕首划过,割破了他的脖颈。

“嗤。”

血从脖子的伤口中喷出,因气息瞬间泄出,稍微有一点像是哨声,又被血流的声音中和,没有哨声那般尖细。

很快,血洒在稻草上,尸体也倒了上去。

“还有七个,加裴冕八个。”老凉低声道。

“我会数数。”

姜亥迅速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在庑房里喝酒的六人,全由他一个人去干掉;老凉只需要杀裴冕与那个领头的,别让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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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凉没有废话,点了点头,猫着腰贴到了主屋的门下。

姜亥咧了咧嘴,眼中冒出兴奋之意。

他衣服里穿了一件轻甲,手里拿的是一柄陌刀,足以让他杀了那六个醉汉。

吹着欢快的口哨,走到了庑房前,里面的回纥人正在说笑,推门声响起时还转头说了句什么,之后用汉话相问。

“你是谁?”

回答他们的是姜亥的狞笑,以及那毫不犹豫劈下的陌刀。

“噗。”

“尻!”

“噗。”

一瞬间刀起刀落,血溅满屋。

“干死他!”

骨屋骨始终不能从裴冕口中问出东西来。

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李静忠实在没必要灭口,决定送裴冕去朔方罢了。

忽然,外面响起了怒吼声。

骨屋骨当即抄起刀,拉门而出。

“噗。”

破风声迎面而来,呼地砍断了他拉门的那支手臂。

强壮的臂膀落在地上,骨屋骨半边身子都在泼血,痛得惨叫不已。

第二刀已劈下,他就地一滚,想要躲。

论武艺他也许比来人更高强,但这是偷袭,且来人心狠手辣,下手极果断,完全弥补了武艺上的差距。

骨屋骨还在打滚,一条腿已被砍断。

他痛呼之下还要拼命,来人却极有经验地退开,任他流血不止,自去追裴冕。

裴冕第一时间想要翻窗逃,才跃下窗户,背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那是个酒坛,被掷过来将他砸在地上。

再想起来,一只臭脚已踩住了他,冰冷的刀贴住了他的脸。

“我有用!”裴冕语速飞快,“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此时他才定眼一看,正好来人也俯身来看他。

一照面,裴冕魂飞魄散。

来的竟是老凉。

在杨慎矜宅给这些老卒下毒的一幕浮现在眼前,让裴冕一颗心坠入冰窟,万分冰凉。

老凉却没有马上杀他,利落至极的两刀下去,先挑了他的脚筋,不顾他的惨叫,道:“我听到了,那些盔甲武器你藏在哪?”

裴冕又痛又怕,见有一线生机,忙止住痛叫,嘶着气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对了,你如今跟着谁?”

“说。”

“在长安城北,渭水附近,禁苑之外,那地方不好说,我可带你们去找。我若死了,你们就找不到了。”

老凉不说话,意识到自己与裴冕耍心眼要吃亏,有心想一刀了结他。

但他其实是斥候出身,刺探敌情的习惯让他直觉裴冕能抖出些对郎君有用的消息。

“你是薛白的人对吧?”

裴冕试探地问道,观察着老凉的反应,之后飞快地递话。

“我知道对薛白极重要的事,李林甫让我查他身世,我查到了,还没告诉李林甫。对薛白至关重要,你带我去见他……”

后方的庑房中,一身是血的姜亥走了出来。进了主屋,喝问道:“你是东宫的人,朔方那条线上的?”

“啖狗肠。”

不一会儿,姜亥出来道:“狗回纥自尽了,裴老狗你问过话了就给我,我还有仇要一桩桩地报。”

老凉抬手止住他,想了想,道:“带走,给你慢慢折磨?”

薛白在杜宅住了几日。

这日醒来,却见杜妗正坐在他榻边。

“还没走?”

“天一亮就有食盒送过来,你可要去看看?”

薛白知是要事,当即起身,换了一身仆从打扮,悄然随马车离开杜宅。

马车进了丰味楼在怀远坊的分店,他走进仓房,推开书柜,后方有条秘道,穿过秘道,则是另一间高墙院落。

连着穿过两道院门,老凉迎了上来,与他低语了几句。

“人在里面?”

“是。”

薛白推门而入,只见裴冕被绑在柱子上。

“又见面了。”裴冕展颜笑道,“我很后悔,此前你放过我一次,我却没有真心与你合作,傻傻地相信东宫。”

薛白道:“不错,我本可以借东宫之手除掉你的,但我很欣赏你。”

“我们才是聪明人,你我若能相互扶持,必能大展所长。你想扶持庆王吗?还是他抚养的四位皇孙之一?我可以帮你。东宫、右相,他们的秘密我都知道。”

薛白俯过身,看了眼裴冕脚上的伤,皱了皱眉。

“无妨。”裴冕道:“男儿生于天地间,当挫而不折。小伤,不影响你我大展鸿图。”

“你方才所言,是知晓我的身份了?”

“那是自然。索斗鸡命我查你,但许多事,我没告诉他。”

薛白默默听着。

裴冕却不再多说了,他得留着这些秘密保命。

薛白会意,笑了一下,道:“你把东宫的军器藏起来了?若是你死了,你的人会把它们交出来,指认东宫?”

“不会,我吓李静忠的,你也知道他的为人。”裴冕道:“但当夜事发突然,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布置?”

“军器在哪,能告诉我?”

“可以。”裴冕知道自己总该表明些诚意,沉吟道:“你可知广运潭?漕运沿渭水进入广运潭,能直抵禁苑。我是京畿采访使判官,有些职务之便。”

薛白笑了,问道:“若有变故,你们可以直接杀入禁苑?”

“不敢,只是略作些九牛一毛的小布置,藏了数十具全甲。”

“具体在哪?”

“离广运潭码头不远,禁苑之外有个仓库……”

老凉与姜亥正守在院外,姜亥不明白老凉为何把裴冕带到这里来,此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有了抱怨。

“你要问话就问,折磨两天,什么事问不出来?还告诉郎君做甚?到时人死在这里,查到丰味楼……莫非是你这斥候忘了兄弟们的仇?”

老凉有些为难,正要答话,薛白已从屋中出来了。

“郎君。”姜亥有些着急,“裴狗不能信……”

薛白拍了拍两人的肩,道:“该问的他都说过了,你们把人带走,替你们的兄弟们报仇,此事我答应过你,但务必处理干净。”

姜亥大喜,老凉亦是松了口气。

两人再次对薛白行了礼,眼神比往昔还有了些不同。

之后他们赶进屋中,干脆利落地把裴冕套入麻袋带走。

各种痕迹很快被一一清除,薛白重新穿过秘道回了丰味楼,藏进马车,脑中还在回想着裴冕之事。

裴冕是厉害,但他不能用裴冕的理由太多了,那是条反噬的蛇,会爆炸的雷,还可能让他好不容易拉拢的人离心。

终究是得做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