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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长随押解着戴月,离得远。不可能听见这里的对话。

谢红尘白衣若云,丝履无尘。他努力摒弃所有的情绪,以一位仙宗宗主的气度道:“你有扶困济危之志,很好。既然如此……本宗主便如你所愿。”

黄壤面上现了些笑容,她忙不迭拜倒,道:“徒儿参见师尊!”

谢红尘眼见她拜倒尘埃,心里说不出的怪诞之感。他不知道这种古怪从何而来,却如心生倒刺,各种不适。

黄壤亲自将戴月送去了李庄,戴月母亲的遗骨确实葬在这里。

谢红尘面对闻讯而来的村民,神情肃然,道:“此女虽犯下重罪,但其主宽厚,令她在此为母守灵,长思己过。你等不需照应,但也不得凌虐欺侮。”

他这两句话,才算是真正保住了戴月的性命。

戴月一步一步,来到母亲坟前。

她后来成了黄壤的贴身丫头,所以母亲的坟茔也被修缮过,并没有那么凄凉。趁谢红尘嘱咐村民的机会,黄壤陪着她来到这座青砖所砌的坟墓之前。

戴月满脸是泪,她想要说话,但嘴里只有难听的杂音。黄壤说:“你想问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不对?”

她当然想知道啊。戴月连连点头。黄壤背对谢红尘,自然也没必要上演什么主仆情深。她说:“也没什么。只是从前被一个人踩了一脚,梦里奉还而已。”

说完,她转身要走。戴月扑上来,死死扯住她的衣角。

戴月其实很早就被派到她身边侍候了。二人相伴多年,在那些荒秽的时间里,她们在雨夜里无眠,一起说过悄悄话。在清晨日出时结伴同行,一起采过蜜和花。

可临到头来,回忆如沙砾,故人混杂其中,并不值一眼回望。

黄壤缓缓用力,抽回自己的裙角。一场主仆情分,就此缘绝。

安置好戴月,谢红尘带着黄壤返回黄家。

黄墅心中激动万分,简直不知该如何说话。谢红尘强压下心中纷乱,道:“黄公之女黄壤,天性聪慧、勤奋刻苦。吾……贵其识、重其资,愿收为座下弟子。还请黄公允准。”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番话。黄墅也是心中一顿——收为弟子?

不是求娶?

黄墅着实不能理解,一个丫头片子,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况且黄壤也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谢红尘这般人物,要什么弟子没有人排队献上?值得他这般巴巴地上心?

但谢红尘话已出口,黄墅也没奈何。再说了,就算是收徒,能拜入谢红尘门下,那黄家可也能跟着沾光不少。等到她艺成之日,再找个合适的婆家,还愁没有泼天的富贵?

黄墅很快计算了一番得失,叩拜道:“宗主看上小女,实乃小人一家之福。小人自然无有不应。”

谢红尘嗯了一声,他不想夜长梦多,遂转而对黄壤道:“既然如此,你便收拾行装,随我前往宗门。”他在弟子面前,一向自称“为师”。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黄壤面前却说不出口。

黄壤却是无比乖顺,再次拜道:“是,师尊!”

她匆匆回到小院,很快收拾了行装。

谢红尘站在外间等候,见她金银之物一律不带,只随身带了一个小檀木箱子,又捡起桌上的洋辣子收进荷包里。谢红尘以为箱中乃金银细软,倒是理解。但这洋辣子便十分违和,他不由失笑:“带它作什?”

黄壤笑得腼腆,她打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全是珊瑚珠绳。黄壤笑道:“这些珠绳乃故友所赠,必是要带走的。至于这只洋辣子,若无它监督,弟子岂能拜得名师?真要说起来,它也是弟子昔日的同窗了。”

箱中珠绳虽然精致,但毕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谢红尘道:“你倒重情。”又见她一副收拾妥当的模样,不由问:“不带其他了?”

黄壤环顾四壁,道:“家中一切,皆是父亲所赐。我……这些年多有不孝,如今又要远离家门,一应器物,便就此留下吧。”

此女品性当真高洁。谢红尘点点头,道:“那便出发。”

黄壤走出小院,又郑重拜别黄墅。黄墅一想到此后黄家的地位,早已是乐得合不拢嘴。他连声道:“吾儿起来起来,以后在玉壶仙宗,要孝顺长辈,友爱同门。也莫忘了常回仙茶镇看看。”

谢红尘安静旁观,见黄壤认真应答,并无半点不耐烦。等踏出家门,黄壤又道:“师尊能否允我……拜别家母?”

啊。倒是细心。谢红尘道:“好。”

黄壤于是一路来到农田,在种着神仙草的那个角落停留。她双膝跪地,向田而拜。谢红尘站在她身边,心中隐隐觉得此情此景,无比熟悉。

黄壤没有回头看他,就在梦外的成元五年,她也曾带谢红尘前来此处,拜祭过亡母。

可惜当时的谢红尘,只认为她惺惺作态,并没有这般耐心。

黄壤三拜三叩,随即再度看向这片农田。

因为母亲是自尽而亡,黄墅格外震怒,下令不许为她立坟建碑。于是她的遗沙便被铺在这里,滋养万物。黄壤站起身,注视这小小的一块土地。

梦外的成元五年,她离开仙茶镇。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点想念她。抑或还如生时,对她厌恶咒骂。

黄壤叩拜她时,面上哀戚,心中寒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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