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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后院,花枝上挑着几盏灯笼。

黄壤和屈曼英在石桌前坐下,自有下人奉了茶。

屈曼英用一个小碟子将糖炒栗子剥出来,放到黄壤面前。黄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给她的。

“来,尝尝。只怕是有些凉了,不够香糯。”屈曼英说,“你以后有空,就来如意剑宗游学。到时候让你姨父亲自炒给你吃。”

这些话,她说得极为轻巧,黄壤却听得呆愣。

“何掌门平日……还做这些啊?”黄壤问。

这在她想来,未免太不可思议。

她从小到大,所见的家主,要么是黄墅这般沉浸于享乐,要么如谢红尘般远庖厨。这两个人,谁像是会炒栗子的?

“做呀。”屈曼英一边为她剥栗子,一边说,“家里孩子们都喜欢,他就学了。张阁主还会蒸包子呢。啊,武门主也喜欢做吃的,回头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字字含笑,黄壤听得有趣。

黄壤本以为屈曼英会提及良种之事,但屈曼英没有。她只是为黄壤剥了一大盘栗子,又说:“以后啊,你要是找夫君,一定让姨母给你过过眼。你这次新秀夺魁,定有许多眼热的。但也莫要着急,女儿家嫁人,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她絮絮叨叨,好像真的是一位慈爱的长者。

黄壤于是也耐下性子去听,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位长辈这样同她说话。

哪怕是息老爷子一家想来认亲,也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夜风轻抚,时有虫鸣。

黄壤便觉得这样的夜晚也不错。

她和屈曼英闲话家常,或多或少也谈起息音之事。

“你母亲啊……就是太过天真。被黄墅哄得迷了心。”屈曼英说到这里,轻啊了一声,说,“看我这嘴,他好歹也是你父亲,这些话,你听过便罢了。”

黄壤忆及往昔,突然问:“如果……当初母亲向姨母求助,姨母会帮助她吗?”

屈曼英思索了一阵,说:“她嫁给黄墅,息家就回不去了。若是寻我相助,我起码会想办法,让她离开黄家,哪怕带着你们姐妹独自生活。但你不知道息音的性子,她是不会向我求助的。”

黄壤拿起一颗栗子放进嘴里,那栗子很甜,香糥美味。她许久才说:“我知道。”

那个女人,她怎么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呢?

她的一生,都在怨恨。怨恨黄墅,怨恨黄墅的侍妾,怨恨这些侍妾所生的孩子,然后怨恨姐姐和我。

那一夜,黄壤没再提及良种之事。她和屈曼英闲坐饮茶,吃了一袋糖炒栗子。

黄壤第一次如此悠闲的与一个长辈聊天,不需要刻意讨好,也没有任何目的。

她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次日,新秀弟子名次已定。

这样的试艺,自然会有奖励。仙门特意熔铸了法宝和丹药。谢红尘、何惜金等人身为仙门宗师,自然要亲手赠予这些未来仙门的中流砥柱。

今日围观的民众很多,场面自然也热闹。

黄壤等人被艳羡的目光包围,只可惜这样的荣誉,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大吸引力。倒是那把宝剑不错,通体银白,剑柄上刻了“一枝独秀”四个字。

熔铸人的铸印,竟然是谢灵璧。

啊,真是讽刺。

黄壤仍然扫视观武台,却并没有见到第一秋。

而昨日气势汹汹的息家人,也并没有来。

府衙里,监正大人正在处理这个烂摊子。

息老太爷一行人果然不肯出狱,他提出的条件也很简单:“要释放老夫,让师问鱼亲自来!”

然而谁敢去请师问鱼?

果然,李禄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将息老太爷等人强行拖出来。

然后……将人丢到了大街上。

街道一边,监正大人站在窗后,暗中观察。

息老太爷一行人早就气炸了肺,这时候脸都成了猪肝色。

但第一秋想得不错——以他们这样的身份,总不能当街吵闹。凭白让人看了笑话。

息老太爷被关了一晚上,受了这一肚子鸟气,哪还顾得上找什么黄壤?

几个人如同将要爆炸的皮球,阴沉着脸离开瞰月城,返回了息家。

下午,仙门新秀弟子试艺结束,大家都要各自返回宗门。

黄壤也便和屈曼英等人告别,随同谢红尘离开瞰月城,返回玉壶仙宗。

而此时,玉壶仙宗。闇雷峰,罗浮殿。

谢灵璧在榻上盘腿而坐。如今谢红尘去了瞰月城,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人会闯进罗浮殿。

他双手掐诀,闭目修炼。而面前的香炉里,却升起一股股黑烟。黑烟扭曲着来到他面前,被他所吸引,缓缓渗入他的眉心。

渐渐的,黑烟越来越浅淡。

谢灵璧睁开眼睛,喃喃道:“太少了,太少了。”

他收起香炉,在殿中踱了几步。最后,他似乎想到什么,道:“来人。”

“老祖!”外面有弟子进来,跪在他面前。

谢灵璧说:“昨日让你们抓的东西,你们可抓住了?”

那弟子忙道:“回老祖,近日确实有老鼠作乱,啃食灵草。弟子等已经依老祖吩咐,将其抓获了。”

说着话,那弟子忙令人提进来一个铁丝笼。笼中果然有几只肥硕的老鼠。

谢灵璧满意地点点头,道:“笼子留下,你们退下。”

“是。”几个弟子施礼告退。

谢灵璧提了那笼子,打开通往地下的暗门。他一路穿过昏暗的甬道,来到最深处的密室。

蓝色的符光随着呼吸一闪一灭,谢灵璧观察许久,终于,他打开密室。

就在这幽暗的山腹中,一排一排的“人”安静伫立。

他们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对周遭一切都全无反应。

谢灵璧打量着这些人,脸上生出一丝笑意。随即,他打开铁丝笼,将里面的几只老鼠放了进去。老鼠一入密室,立刻四散而逃。

“你们作恶多端,本就罪该万死。”谢灵璧轻声道,“如今能为老夫所用,也算是不曾白活一场。”

没有人回应他,密室里高高低低地回荡着他的声音。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在世上留下过一段声名。

但现如今,都是他的药引罢了。

暗处的老鼠飞快地爬过,发出吱吱的声音。谢灵璧闭上眼睛,感受着更强大的怨怒和恐惧。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他喃喃道。

玉壶仙宗外,谢红尘带着黄壤在内的四名新秀弟子归来。

本来几人是照例要前往罗浮殿拜见谢灵璧的。但谢灵璧却并未现身,他以闭关练功为由,连谢红尘都没召见。

这倒也不算什么,不见他更好。黄壤回到房里,拿出她的宝贝们细看。

这一趟瞰月城之行,她所得颇为丰富。

除了那把“一枝独秀”的宝剑,还有第一秋送给她的翡翠金丝的香囊。啊,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姨母。

黄壤倒在床上,盘点所得,还挺高兴。

而上京。

监正大人刚一回京,不待师问鱼召见,立刻带着厚礼去往息家。

随行陪同的还有监副鲍武。

息家高门大宅,见了他,也只开了个小门。

“你找谁啊?”家奴对监正大人的衣饰视而不见,好像并不认得。

鲍武这样粗大的神经,都觉得不太对头。

监正大人满面微笑,说:“司天监第一秋,求见息老爷子。”

“司天监?”那家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道:“你且候着吧。”

说完,脑袋一缩进去,再不见人了。

监正大人在门口耐心等候,鲍武却是忍不住了。

他说:“监正,这不对啊!我等往日前来,这息家也不曾这般无礼啊!”

“是吗?”监正大人明知故意。

鲍武怒道:“朝廷每年与息家多少良种往来?这息老爷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嗯!”监正大人严肃地点点头。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头开始向西偏移。

这息家大门却紧闭,哪有半点开门迎客的意思?

鲍武眉头一皱,以他的智力,都发现了事情并不简单。

他问:“监正,您把那老头给得罪了?”

第一秋唔了一声,说:“得罪二字,不太恰当。”——比这可严重多了。

鲍武就更不解了:“那这没道理啊。”

而此时,息家,一众家仆都聚在门后,大家猜测纷纷。

但谁也没有开门的意思。

很显然,家主这是要晾着这位监正大人呢。

但原因么……他们却是不太清楚。

——瞰月城的事,大家都以为黄壤前来送过信了。当然也就没再派人知会。息家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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