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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威震怒,雷霆之势下,铜铃响声暂且绝迹,传唱之人也越来越少,但与此相反,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对歌谣背后的隐含义产生了好奇。

何为真龙?当年承明皇太子名满天下,却因一桩扑朔迷离的刺杀案不?幸殒命,今日的皇帝由皇后和宰辅扶持上?位,任凭多番祝祷,江南都不?曾降雨,上?天之意是否是真龙已去、当朝德不配位?

何为隐铁?刺杀皇太子的罪魁祸首被雕刻为石像镇压,汴都怎么会仍存凶手?是皇后,还是宰辅?

这些潜藏在私密之处的揣测,自然不?会落到?宋澜的耳中?,它们就像是平静水面之下涌动的暗流,船不?经行,永远不能知它的存在。

落薇走进那座旧殿,反手关了门。

今日殿中?连一只蜡烛都没有点,只有细碎的夕阳光影穿过陈旧的木门雕花处,被投映到?地面?上?,光怪陆离的形状。

叶亭宴这次没有背对她坐,只是摘了幞头,手捧一个玉白瓷瓶慢慢把玩着,见?她进?门,便抬起头来笑?了一笑?:“娘娘来了。”

落薇走近些,问道:“这是何物?”

叶亭宴答:“陛下从太医院处为臣讨的伤药。”

他一说伤药,落薇当即便想起刑部公审那日,常照出首之后,叶亭宴站在堂前的目光。

很?奇怪,他当时分明?没有看她,可不?知为何,她总是牢牢地记得那种目光,就如同?最初在点红台上?时,玉秋实询问她有没有见过对方,她一口否认,叶亭宴孤零零地站在原处,非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一种万息停转、亘古孤寂的平静。

她明?明?知道,他算无遗策,在场所有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反应,他闭上眼睛都能猜得出来——他明?明?知晓,在那样的时候,她不会、也不能开口替他说话。

可是这样相似的两个场景中?,他竟然对她存了一丝奇异的渴望。

对了,她将此称为奇异的渴望,更令她不?舒服的是,她怎么都忘不了他这样的目光,甚至会因此扰乱自己?的心神。

所以落薇逃也似地离去,看不?见?他的时候,才能定下心来想清楚所有的事情,也不?免因为他这样讨怜的小心思恼怒。

她本想出口讥讽一句,但叶亭宴见?了她后,虽然早有放肆举动?,仍是规规矩矩地跪下向她行了礼。

想必是牵扯了脊背上?的伤,落薇见?他眉宇微微一蹙,很?快又舒展开来。

方才积攒的嗔怪之意霎时消逝,落薇轻叹一句,还是叫他起了身?。

不料叶亭宴却没有听她的话,而是膝行两步,凑近了桌前端坐的落薇身?侧,将手中?的瓷瓶递到?了她的面?前:“求娘娘为臣上药。”

落薇瞪了他一眼,叶亭宴立刻大言不惭地道:“总听说宫中?的药要?比外面?的好些,臣伤了这许多日,也盼着早些好了才?是,再说,娘娘不喜欢臣准备的大礼么?若是喜欢,总该给些赏赐才?是。”

他抬头去看落薇的神情,发觉她也在深深回?看着他,一时竟然怔住,嘴边的俏皮话也再说不出一句,直至落薇起身?,接过了他递来的瓷瓶。

她转身?朝着更加昏暗的内室中?走去,见?他还呆滞地跪在原地,不?免皱眉唤了一句:“过来。”

叶亭宴扶着身侧的红木圆桌站起身来,见?她身?后便是那顶青兰色的床帐。

床帐是宫中常见的款式,颜色却不?常见?,内宫之中?,寝处的床帐多是桃粉色、乳白色、海棠红色,一些情|色旖旎、若隐若现的含义。

这青兰色太过肃杀,殿内本就昏昏,若是如今到?了床帐中?去,恐怕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他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落薇撩起床帐一角,随意地坐下,然后示意他来。

叶亭宴掀开帘子,在她面?前坐下,落薇凑近了些,状似无意地从他身后扯过了他方才?拉开的床帐,将它彻底掩好。

两人便陷入了一片昏黑之中。

这样的黑暗原本是他最适应的,此时却觉得颇有些陌生的怪异,落薇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后颈,落在了他绯色官袍在颈侧的琉璃珠子上?。

她非常专心地将那颗珠子解了,鼻息就喷吐在他的耳侧:“……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不?知道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叶亭宴定了定神,没有顺着她的言语继续说,反而道:“前几日,臣见?了常学士一面?,他……”

落薇解了他颈侧的衣扣,抚摸过他的肩膀,闻言毫无兴趣地应了一声:“哦?”

又道:“庭杖打得不重,你的伤不?是都好了么,做什么还要?我上?药?”

叶亭宴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低低的声音。

他的眼睛本就不?好,落薇还能在这样的地方看出他一丝轮廓,他却是什么都瞧不?见?。

这声音飘忽游移,又熟悉又陌生,一时在虚空中?脆生生地出现一句“二哥哥”,一时幻化了一句似笑?非笑?的“叶大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伸手摸索片刻,捧住了她的脸,落薇这次出奇地顺从,仿佛真是对他办事尽心的嘉奖,不?仅如此,她还主动?凑近了些,刻意对着他的面孔说:“你还没回答,你的伤好得这样彻底了,要?我上?什么药?”

于是叶亭宴便捧着她的脸吻过去,落薇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出乎她的意料,他今日这个吻是如此湿润、如此温柔,从前,还是此处,那个不?顾她反抗也要?吻下去的人,和今日的人,全然不相似。

这样的脱节叫她有一丝慌乱,所幸茉莉香片和檀香的气息还在。

人之食色性也,她准备这顶青兰色的帐子时,便想到?了这一日,一切昏黑混沌,她就不会看到对方的脸,看不?见?,只有气息,甚好。

只是太过温柔了却不?好,所谓的相仿也要有一个界限,突破了此处去,她实在太怕自己?沉溺其中?。

叶亭宴捧着她的脸送上这个吻,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喘息声,不?知为何竟觉得鼻翼微酸,本该顺着脸颊游移到颈侧的吻便戛然而止,他伸出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好一个相依为命的姿态,他心中?自嘲地想着,落薇却十分诧异于他的举动?,片刻之后,便开口道:“叶大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叶亭宴好半晌才消化了她这句话,十分茫然地问:“什么?”

落薇的手指在他后背上?轻轻划弄,口中说着一些漂亮话儿:“你不?是喜欢青色、喜欢兰色么?这顶帐子,确是为你准备的,我方才?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何必托上药做幌子——倘若今后你每件事都能?办得如上一件一样漂亮,我……什么都能?给你。”

他昏头转向地听了这句话,却猛地清醒了过来,一颗心似直直坠入了寒冰地狱一般,冷得彻头了,便滚烫起来,一侧是神佛,一侧是众鬼,他听见?无数的哀嚎,什么是真啊,什么是假?她在这样的地方——不拘这一个地方——还对什么样的人、说过这样的话?从前视若珍宝的、如今不?能?割舍的,竟变得这样轻贱,她是,他也是。

他们滚在这样荒谬的人世当中,假面?以对、匍匐前行,直至沾了古今来往所有的恶,明?白甘心地堕落进权术和阴谋的彀中。

还能够……脱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