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燃犀照水(一)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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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她与宋枝雨的对话中有何不对,不仅会牵连自身?,恐怕还会连累宋枝雨尚在内宫之中的母妃——后来宋枝雨在她口中确信了叶亭宴是她的“入幕之宾”,才敢放心?跟她言语。
但她走得太急,忘了同叶亭宴叮嘱两句,万一他漏了一两句给宋澜……
叶亭宴也伸手揽了她的腰,同她抱得更紧了些,口中道:“陛下问我,你同宁乐长公主有没有争执。”
落薇心?中一紧:“那你怎么答?”
叶亭宴道:“争执自然?是有的,长公主到最后都还在记恨甘侍郎择你而?不择她的事情,你们不欢而?散,长公主在?喝我递过去的鸩酒时,还说?‘见她如此?,我便不后悔’。”
这句话宋枝雨自然没说。
他刻意?编造这句话,是为了顺着?宋澜的心?思?,叫他觉得宋枝雨临死前还在?执着?与落薇的意?气之争。
既有争执,又兼忌惮,自然不会吐出什么事情来。
他还记得,他说?完这句话后,瞧见宋澜松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欣慰,又似十分惋惜:“皇姐糊涂,这么多年都跟皇后过不去?。”
落薇听了他这些话,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却有些怅然:“她……还说?了什么?”
叶亭宴摇头:“没有旁的话了,你二人失态,我不曾禀告陛下。”
那日他回府,反反复复地想起宋枝雨最后没有对他说?完的话。
一句是“我交给了苏絮”。
交了什么东西?二人未必龃龉,托付的便极有可能是牵系身家性命的东西,可惜她没?有说?完,这样物品,落薇一定不会告诉他的。
另一句是“她早就知道了,她没?有”。
这句话他实在想不清楚,在?书房中坐了一夜,只想出了两种可能。
一是,她早知宋澜和玉秋实的布置,没?有阻止。
听起来像是宋枝雨临终有怨的控诉。
另一是,她没有背叛你。
多么令人目眩神迷的言语,他想出这句话,先将自己?吓了一跳,静谧夜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叠一声,似乎在劝自己相信这种微乎其微的猜测。
可若是如此?,“她早就知道”又该作何解,若她没?有背叛,难道不应该是“她不知道”他们的谋划么?
心?乱如麻。
离开汴都之后,他来去?南北,苦心孤诣地布置自己的复仇,将当年参与之人以及如今朝中之人的身世经历摸得清清楚楚。
何人为敌须除、何人为友可信、何人不须拉拢、何人日后可用,钱财诱之、权势诱之、同道知己?、异心能臣……他回京不过三月,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蚕食着?汴都的政局,熬煎心?血、夙夜难寐。
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心?中那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得心?应手。书房中只有关于她的言语,会叫他的心变成窗外夜风中摇晃的树叶,沙沙作响,摇曳不息。
落薇听了他的话,好似非常满意?,难得主动地凑过来亲吻他的面颊——最近她对他的排斥似乎越来越少了,叶亭宴察觉到了这种转变,却猜测不出缘由。
“叶大人,陛下近日越来越信你了,”落薇在他耳边黏糊地说着?,她凑得太近,每一句都能叫他听见停顿的气声,“假龙案没?有罪魁祸首,宁乐一事又过于仓促,太师已知你为我所用,只是苦无?证据,一时不得发作,若叫他回过神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不如……我们不再等了罢?”
叶亭宴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意?思?,有些意?外:“虽有暮春场和假龙两桩指向不明的案子,但还远远不够,你现在就想动手,以何为由?”
落薇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她很喜欢这样拥抱的姿势,更要紧的是看不见对方的脸,她嗅着?他颈间熏了茉莉香片的气息,轻轻柔柔地道:“谋逆——你觉得怎么样?”
叶亭宴半晌没?说?话,随后才缓缓开口,用一种奇异的口吻唤她:“娘娘。”
落薇诧异:“怎地突然叫起娘娘来了?”
叶亭宴置若罔闻,继续用一种颇为严肃的口气道:“娘娘执掌朝政已有三年,难道看不清朝中的局势?太师在?明,身?后是公侯世家,你在?暗,身?后是朝野清流,一明一暗之下,陛下才能放心?地撒手,许你们揽权柄、严相争。”
“你要斗他,需得徐徐而?图,不管他出了什么招式,都不能心?急。你要让他在?陛下的心中失去用处、失去?威胁、失去可依赖的本钱。大胤的宰执更迭何其频繁,若他手中不握滔天权柄,贬黜不过是一句话便能做到的事情。对于你们彼此?而?言,出刀不难,难的是如何确保这刀刃不会砍伤自己——谋逆,这样大的罪名,实在?冒险,你如何能确信自己能够在其中不留痕迹、全身?而?退?”
他分明说?得又温又缓,像是循循的劝告,可落薇听在?耳中,只觉言语中的锋利和威迫几乎逼到了近前,叶亭宴揽着?她的腰,忽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落薇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想了想却没?有动作,任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一声不常见的嗤笑:“娘娘,臣所说?的,你想过没有?”
想过千遍万遍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落薇舒了一口气,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一个完全放松的姿势:“想过,怎么没?想过,我只是突然?觉得累了,实在?不想和他纠缠这些事情了,至于以后——叶大人多虑,陛下到底是我的夫君,相识十年、夫妻四载,殿中不仅有勾心?斗角,还是有情分的。”
情分?她居然敢相信宋澜的情分?
叶亭宴一时被她气昏了头,刚想出言嘲讽几句,便听她继续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吗?若本宫受了牵连,叶大人还是会保我的,是不是?太师一倒,不仅我以后能够少用些心思,叶大人的青云之路,便更加畅通无?阻了呀,你我结盟,不正是为了此?事?”
他伸手去?摸索她的面?庞,觉得心?中湿软一片,哀哀的依恋之意?,一时间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落薇趁他失神,猛地起身?,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扶着有些乱了的鬓发,跳下了床榻:“罢了,今日我也只是知会你一声,时候不早,你先回去?罢,此?事容后再议。”
叶亭宴一言不发地下了榻,穿好官靴便往外走,转头却见落薇没?有跟过来,而?是在?殿中的桌子上摸索,寻了半天,寻到一块飞燕形状的铁片。
这铁片似乎是从?什么兵刃上掉下来的,落薇找到之后便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掉在?了这里,幸好……”
她抬眼才发觉叶亭宴没?走,于是便将那样东西往身后藏了一藏,然?而?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的东西,顿时五味杂陈,心?中燎上一簇炽烈怒火:“你竟然?跟他在?这里见面??”
方才没?有想清楚的事情突然变得清明起来,叶亭宴冷笑一声,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怪不得你要让他回京,你以为有他的庇护,就算你以逆罪构陷宰辅,陛下也不敢动你,是不是?”
他突地忆起那日黑暗中瞧见的大胤军防图。
落薇懒得同他解释,便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娘娘的近臣也太多了些,”叶亭宴死死盯着落薇手中的东西,嘲讽道,“今日在?藏书阁与许大人一番言语,想必也对旁人说过罢?怪不得娘娘在朝野之中一呼百应,你既有如此邀买人心的手段,何必非要与我商议?”
落薇心?中一颤,声调都冷漠了不少:“叶大人在?内廷之中的眼睛,也不少嘛。”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个笑容来:“与你商议,自然?是因为你最得用了一些,你上次还说要做我最得用之人,难不成都是骗我的?”
“你——”
叶亭宴一时哽住,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落薇在原处站了好一会儿,突地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初见对方之时,只觉对方多智近妖,懒洋洋软绵绵的模样,好似什么事情都不会叫他觉得失算。
没想到相识不过这些时日,他就在?她面?前屡次失态,倒叫她越来越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