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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澜道:“请老师赐教。”

玉秋实道:“皇后对?我说,陛下?有一日定要?除我,倘若我束手?就擒,她会竭力为我保贵妃性命。”

宋澜一怔:“只是如此?”

玉秋实大笑:“不然如何?”

宋澜犹自不信,慢条斯理地道:“老师从前多番对我说……”

玉秋实道:“是啊,我曾多番对?陛下?说,陛下?都不信,此时再说,又有何意义?无论皇后是卧薪尝胆,还是委实不知,陛下心中定然已有对她的处置了,老臣去后,她知与不知都不要?紧,何?需多言?”

不等宋澜开口,他便继续道:“皇后实在不必多说什么,在?我决意襄助陛下?那一日,便已怀焚身之心,我原以为陛下是懂我的。”

宋澜从地面上爬起来,拂去了手心所沾的干枯稻草。

或许是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他便没有多言,只是整了整衣襟,朝玉秋实跪了下?去。

额头砸在稻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学?生今日叩别,一拜老师为师礼。”

玉秋实不躲不闪,眼瞧着他行了大礼。

“二拜太师执臣节。”

“三拜……自白知我,纵不能君臣相惜,亦是忘年知己。”

宋澜叩首之后抬起头来,只这三拜,他额上竟泛了一片淤青。

玉秋实低头看着他,眼神闪烁,一时之间不知该痛该悔。扶植这个?孩子上位,他当真?做错了么?先帝那样仁善,边患拖了十年,拖得王朝外强中干、风雨飘摇,一眼能看穿未来数年之硝云哪!先帝决心不够,他便以铁血夺嫡,泼天污血自皇城的玉阶上奔涌而下时,他都不曾不觉得后悔,这些年他享尽了声势权柄、荣华富贵,除去了朝中所有对?边患主和之人,他不该后悔的?。

然而落薇所言,却?是一字一句戳上心来。

赋税、民生、风气、教化……这些词在他耳边纷乱响起、天花乱坠,她告知他先帝驾崩的?真?相,就是为了叫他承认,他不顾青史笔墨、不顾生前身后所做出的?牺牲,根本是一个?错误过头的?决定。

他欲成圣,悟到的道是幽冥鬼道;欲舍身,舍出的?身是负恩寡身。

如何?才能对得起玉山上云、江湖春风?

跪在?他面前的?玄衣天子,会以他从前所赞赏的诡谲将王朝带到何?处去?

来不及后悔了。

宋澜尚还年轻,纵然心思叵测,但?终归不得教化,他死之后,宋澜若顺势除了皇后,定会在?五年之内铸暴君之声。四野的?安平,岂能统统托付于兵刃?国朝之中的稳定与民心,亦是不得硝烟的?战争。

他本以为自己在?,可以趁势压下?,可他终归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宋澜,宋澜既能弑父上位,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只盼皇后能如她所言,挽救这个?错误。

但?她的?挽救,会不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些问题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几乎将他逼出心魔,宋澜不知他心中所想,拜过之后肃然起身,带了些似真?似伪的?哀戚,对?他道:“老师,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么?”

玉秋实捂着心口,良久方问:“陛下?预备赐臣下什么样的死法?”

宋澜便道:“盛夏之内,万物兴盛,若到秋时,难免又是一场萧瑟。老师是国之重器,朕不忍见你披发?袒足而过市,这岂非也是对朕自己的?侮辱?”

谋逆这样大的?罪名,上东市立斩未免显得心虚,可宋澜又等不到秋后。

这番话说得好听,实则是意欲将他秘密赐死于此。

玉秋实张了张口,心知自己不可再问儿女之事,最后只道:“臣……谢陛下?恩,今日月色这样好,不知是十几了?”

宋澜答:“明日便是中元节了。”

玉秋实想了想:“鬼节魂灵太多,怕堵塞幽冥之路,臣便乞个?恩典,许臣过了鬼节,在月仍圆满的日子上路罢。”

不是十六、便是十七。

宋澜思索后应下?,他转过身,伸手?摸着冰冷的?锁扣,低声道:“此处凄清,届时我便遣人将老师带到中庭去赏月可好?”

玉秋实回:“再好不过了。”

宋澜又叹了一声:“只是我不能来送老师最后一程了,怕泪眼滂沱、徒惹人厌,我便遣亭宴来陪老师饮酒罢,老师知道,他一直想与你喝一杯酒的。”

玉秋实默了片刻,方道:“如此,甚好,臣……无以言表,拜别陛下?。”

宋澜问:“老师都不肯再叫我一声子澜了么?”

没有答复,天子伸手抹了抹自己干干的眼角,红着眼睛回过身,勉力露出一个?笑?来:“自白,此去经年,你我……异世再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