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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好端端的怎会做噩梦?”

她听出了不相信,沉下眼睫哑声道:“是真的……我,我不知怎的,梦到了幼时被抄家的场景……”

江怀越静了片刻,才问:“当初谁去抄的家?”

相思眸中有负痛之色,低垂着头,语声低微几不可闻:“是……东厂的人,谁带的头我却不知道。”

他眉梢一挑,其实先前也曾叫杨明顺查过她的底细,知道是原兵部尚书云岐的幼女。云岐此人颇以清廉耿介出名,外放地方时注重民生疾苦,兴修水利,在朝任职亦遵从本心,不与权贵合流。只是后来因体弱多病,又要奉养老母,向刚即位不久的承景帝恳请归乡。承景帝不舍这有才干之人就此致仕,便将其调任到故都南京,仍旧做了兵部尚书。

按理说在南京六部任职,相比在京师可算是养老的优厚闲职。可谁想此后不到一年,云岐卷入了临湘王谋逆案,被从南京押回京师,不久之后就死在了东厂诏狱。而其妻与二女皆被遣入教坊充当乐妓,书香门第的云家自此不复存在。

如今看相思这模样,倒也不像是有意说谎。只是他刚刚进屋查看,就被她一把推开,心里还是有些不悦。横睨了她一眼,鄙夷道:“先前的功夫看来是白费了。”

相思不解其意,江怀越指指她前额:“你睡相那么差吗?将额头上的药都蹭掉了!”

相思一惊,抬手轻触伤处,却也摸不出具体情形。她跳下床在屋内找了一圈,却寻不到铜镜之类的东西,沮丧地坐回床边:“大概是做噩梦挣扎的时候碰到了,这下糟了,督公能请那位郎中再来吗?”

“他忙得很,哪里有闲工夫再来管你。”

“那怎么办?”她忧心忡忡。江怀越不做声,转身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一物,递到她面前。

天青底子朱红花纹的细长瓷盒。相思先是一愣,继而惊喜道:“这是装画粉的盒子!原来他没带走!”

“原本就是要在你回去前再涂抹一次的。”江怀越将盒子给了她,示意其看窗外天色,“时候不早,你遮饰一下,便可启程回去。”

他平静地说完,便又出了房间回到院中。相思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瓷盒,用指尖蘸了一层薄薄的画粉,却又犯了难。

迟疑了好一会儿,起身望了望庭院,慢吞吞地挪到了门口,向正坐在檐下的江怀越唤道:“督公……我又有事相求了。”

他本来就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听她这样一说,更是强忍着想要叱骂的情绪,回过头,奚落道:“你还有什么事,一次讲个利落,别一而再再而三来消遣我。”

她咬了咬唇心:“这里没有镜子,我自己无法敷粉遮挡伤痕……”

他倒是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事,沉着脸站起来,走到她近前:“那你想怎么样?”

“能否请提督大人……”

“不行。”

“我还没说完……”

“那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江怀越冷冰冰地拒绝,“你自己伤到哪里还会没感觉?疼痛的地方涂一层便是,少来娇滴滴的那一套,本督是什么人,难道要为你去敷画粉?!”

她没法子,只好背转了身,凭着感觉去涂抹画粉。指尖碰触之处还是有些刺痛,她又不敢多触摸,尽全力涂抹过后,才低着头转过来:“不知这样是否遮掩住了?”

江怀越一打量,气笑了。

“涂那么厚,是要昭告天下你这里受过伤吗?”

她不免也愠恼起来:“我又看不到,这样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过来!”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将相思拽到近前,手指轻揉,抹淡了她前额处原先的痕迹。肌肤的轻微碰触使得她浑身紧张,僵立在那儿不敢抬眼。

枝头有白尾鸟雀扑簌簌飞过,坠落细碎叶片。

江怀越夺过她手中瓷盒,轻蘸画粉双指一捻,在她前额处淡淡推开,再细心匀和。饶是动作轻缓,她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却换来他低声严斥:“别乱动。”

相思屏住了痛,鸦翅般的长睫轻轻簌动,掩住眸底不安。

尽管神情冷冽不苟言笑,可眼前的他还是以极其认真严谨的姿态为她匀染了画粉,轻透无痕,遮掩了伤处,几可乱真。

整个过程她都没敢抬一次眸,看他一眼。

直至江怀越后退半步,漠然道:“好了。”相思才攥紧了手指,仍旧低着头,向他道:“多谢。”

他看着相思,旋即侧过脸,道:“犯得着这样害怕吗?”

她愣了愣,抬眸望他:“我……没有害怕。只是……”

——只是什么?

江怀越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追问下去,只是沉默转身,往院门处走去。她站在那儿,心里一阵迷乱,如果他追问,自己却完全答不出来。

并非害怕,只是……拘束?还是羞涩?抑或是有一种从心底潜藏抽芽的颤栗,令人手足无措,仿佛被那指尖一触,便点染出心间万千缤纷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