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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而又有铃音隐隐,笙箫幽幽,曲声错落相融,婉转如莺雀娇啼,翩舞仙林。

本来正在互相交谈的官员们渐渐安静,皆往这边望来。此时曲声转而高昂欢畅,恰似丹凤降世,百鸟朝拜。相思纤指如风,并弦促弹,琵琶声声响遏行云,音至最高处,却忽觉指尖一痛,竟声断音裂。

举座皆惊,相思脸色发白,紧攥着渗出血的手指。

怀里琵琶最中间的那根弦已经彻底断裂。

主位上的太傅孙寅柯皱了皱花白的眉,旁边一名官员马上起身叱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乐妓皆敛容屏息,相思只觉堂上所有目光都注视于她,如芒刺在背。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放下琵琶起身行礼,低声道:“请大人恕罪,奴婢无心冒犯,也没想到琵琶弦断……”

孙寅柯始终未开口,只是双眉皱得更紧。他本不是心思敏感之人,但去年妻子因病亡故,对于这寿宴之上断弦之事,便格外在意。

在其左侧的邹缙连忙出声:“相思,你且先退下!”

相思紧抿着唇,再次向主桌方向行礼,准备告退。此时却有人咳嗽几声,说道:“寿诞之日,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难保不是有人从中安排,有意让太傅触发伤感。”

邹缙脸上挂不住了,相思是他引荐的,那名官员与他曾因公事而不和,这样说话明显是挟带私怨,想借题发挥。

“徐大人,这只不过是意外而已,你不要节外生枝。”

那人却拖长声调:“人心难测海水难量,邹侍郎又如何能断定只是意外?我看还是对这些乐妓细细盘查才行……”

众乐妓听了此话皆面露惶恐,先前那名翠衣女子大着胆子道:“相思进了孙府后就一直没跟我们待在一起,奴婢以为最可疑的就是她。我们几个都在一处,哪里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官员们彼此小心议论,目光尽落在了相思身上。相思回头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不想辩驳。此时坐在另一桌的江怀越忽然起身,来到孙寅柯身边低语了几句。

孙寅柯浓眉一扬,视线在众多乐妓间缓缓扫巡,最终定在了翠衣女子脸上。

“来人,将她带下去单独审问。”

那乐妓先是一愣,见管家带着仆人上来,连声抗辩:“这事跟我没有关系,大人为什么要单独审我?”

孙寅柯似是不想再多说,挥手便让人将她带走。那乐妓惊慌失措,眼见自己要被拖走,急得瞪着窗户旁的那名红衫女子:“灵芝!你干的好事,凭什么让我受着?!”

那唤作灵芝的红衫女子样貌婉柔,即便被她这样喝问,也只是惊讶地抬眉:“我怎么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还不是你?看到她出了屋子就说今天要让她出丑,挫坏那琵琶弦的银剪还是你自己掏出来的呢!”她气急败坏,又朝其他官妓喊,“你们都瞎了哑了?看到她做的,现在也不站出来帮我说话!”

其余人面色难堪,在这样的场合下,有的人不愿出头,有的人不敢多话,还有的平素就在心底不喜欢这太过泼辣的翠衣女子,如今隔岸观火,乐得自在。

红衣女灵芝更是委屈:“你自己败露了就栽赃到我身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我和相思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害她出丑?”

相思被这两人的争执弄得有些发晕,正迷茫时,忽听有人发话:“既然如此,为何刚才弹奏时,你的视线总是落在相思手上?”

相思闻言一震,侧过脸,恰望到江怀越的目光。她连忙低头,不想在众人面前显露出两人相识的蛛丝马迹。

江怀越亦没再看她,只是朝着一脸错愕的灵芝悠悠道:“是在等着、盼着,看她的弦什么时候才会断吧?其余人的神情也是心怀鬼胎,却都没你那样满是期盼,幸灾乐祸。”

“我,我没有!”

灵芝苍白了脸还想辩驳,邹缙见孙寅柯面露不悦,马上拱手道:“恩师寿宴才开始,不要因此影响了心境。这些乐妓平日里惯于争风吃醋,没想到竟闹到这里来了,不如让江大人把这惹祸的押走,我们也好继续欢饮……”

孙寅柯还未开口,坐在他另一侧的瘦削男子忽然起身长揖:“既然只不过是乐妓之间的小小争斗,就不必让西厂提督插手了吧?若是外人知道了,还显得恩师气量狭窄,何至于此呢?”说罢,还用眼睛余光冷冷瞥视江怀越,满是排斥之意。

相思听他说话,便猜出此人正是先前的那个鲁正宽,他虽然品级不高,但因为是孙寅柯的门生,故此也坐在了主桌。江怀越听了此话并无表示,只淡然一笑,似是不想与之再起争论。

孙寅柯扬起下颔,又慢慢看了众乐妓一遍。

“管家,把这些人都带下去,交待教坊司张奉銮,好生管教。”他脸无愠色,只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句,可官妓们听了都从心底生出不安。

没人再敢喊冤,一个个低着头匆匆离去,灵芝在跨出门槛时,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相思见江怀越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迟疑着也想跟出去,孙寅柯却捻了捻花白的长须,朝她一抬手:“你留下。”

她愣住,堪堪停在了厅堂门口。江怀越亦不觉蹙眉,望向了孙寅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