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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听她提及苏公子,心头不由一叹。这一位据说是扬州富商子弟,借着游学之名前来京师游历,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和淡粉楼上下厮混成熟人,举手投足皆是戏,一颦一笑尽多情。昨天西山之行,他竟坐在高树之上,对着满山秋色放声吟诵,大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状。

相思倒也从未见过这等有趣的人物,又因他来自扬州,与自己的老家南京离得不远,于是与他交谈了几句,谁知这一位竟又唏嘘感叹,大有相逢甚晚的感觉,吓得相思连忙声称身上伤处未愈,回了淡粉楼。

其实他本来今日还要再邀请相思出游的,是她婉言谢绝,为的就是与江怀越再度见面,谁能想到一会儿时间就已经翻脸吵架,她痛苦了一阵过后,又担忧起自己以后的命运。

今日这样朝他发火,江怀越是不会再来见她了吧……

先前还忿忿不平的相思,此时想到这儿,却忽觉怅然若失,一丝后悔又涌上心头。

*

江怀越离开西厂之后,杨明顺立即忙碌起来,一会儿指挥番子们核查水牢犯人,一会儿又喊人打扫整理,俨然成另一个小家主。

“哎哎,把那张桌子再往窗口挪一点,对了对了,就这样!听我的准没错!”杨明顺正起劲,肩膀忽而被人拍了一下,转过头一看,又吓坏了。“督公,督公不是刚刚出去?怎么忽然又返回?”

“你去找人核查孙太傅的长孙孙政近日行踪。”江怀越冷冷地说了这一句,关上房门不再出来。

一天,两天,很快就过去。

那天晚上,江怀越接到了手下探子递交上来的密报,盯着看了许久之后,一反常态地换了衣衫,叫上杨明顺:“跟我出去一趟。”

说罢,也不管杨明顺在后面絮絮叨叨询问,顾自出门登上马车,向车夫道:“去明时坊。”

跟在后边的杨明顺先是一怔,继而喜笑颜开:“督公您真的要去明时坊?是去找相思姑娘吗?”

他不答复,只是仔仔细细打量着杨明顺。杨明顺本来喜气洋洋的,可被他上下左右端详了一遍,心里渐渐发毛。还没等开口,江怀越又盯着他道:“到那里之后,你去把相思喊出来。”

“又是我?!”他为难地直摇头,“督公您上次是不是跟她不欢而散了?这等艰难的差事又丢给小的去做……”

“别啰嗦,你不是自诩能干吗?艰难的差事不给你还能给谁?”他关上车门,再不回话。杨明顺只好自认倒霉,紧随着车子到了淡粉楼附近。

正是夜幕初降时分,淡粉楼花灯招展,纱幔飘飞,就连空气中都浮动着醉人的脂粉香。江怀越坐在车内,也能感到那时浓时淡的香息萦绕不散,袅袅曲声娇娇笑声沉浮出奢靡世界,然而他的四周只是一片空寂与漆黑。

他望着前方出神,感觉到车子停下后,才透过窗纱往外看。想着杨明顺这次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见到相思,没想到杨明顺竟然直截了当就往淡粉楼走去,随后跟门口小厮说了两句之后,大大方方跨门而入。

江怀越愣怔了半晌,觉得自己真是不了解这手下。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见杨明顺又从淡粉楼出来,神情严肃,与去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江怀越心里有些发沉,甚至开始计划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才能把相思叫出来。杨明顺回到马车旁,犹犹豫豫道:“督公……小的回来了。”

“怎么样?被一口回绝了不成?”他同样严肃地问。

“这个,唉,相思姑娘开始见到是小的,连话都不想说呢。督公您还说没惹她生气,要是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江怀越强忍着不耐烦:“我问你的话,为什么不回答?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杨明顺却哼哼道:“那小的也是替您去跑腿,总该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吧!要是您亲自去,说不定她连房门都不开……”

“车夫,回转去!”江怀越忽然发声,车夫虽然意外,但也只好随即调转方向准备返回。杨明顺大吃一惊,连忙追在后面连声道:“督公督公别走啊,小的还没说完!”

“你自己在这慢慢说吧,我没空。”

马车徐徐回行,杨明顺只好收敛了先前的得意,扒着窗户一边追一边哀求:“是小的错了,不该故意啰里啰嗦惹您心烦。相思姑娘听了小人的劝解,答应出来见您了。”

“你说什么?”他突然撩起窗纱,眼神里透着不相信。杨明顺气喘吁吁地道:“她被小的说服了……您还不叫他停下?相思都要出来了,您还坐着车往回走,这不是糊弄人吗?”

江怀越骂了他一声,又下令车夫调转返回。那车夫被折腾得晕头转向,无奈之中再度朝着淡粉楼行去。

街市依旧喧闹繁华,沿街商铺的招牌旁都悬着灯笼,光亮晃动,落在他的眼里。他不禁往那个方向望去,桃红色香云纱罩着的花灯轻盈摇曳,楼上花团锦簇,湘妃竹帘正缓慢无声地卷起。

“停下停下!”一路小跑的杨明顺连忙低声招呼。马车停在了淡粉楼对面的街边。

细细密密的竹帘卷起来了,杏白色帘幔徐徐飘飞,穿着湖蓝锦绣衣衫的相思就站在楼上,落落寞寞,瞥了一眼这个方向,脸上不带笑意。

江怀越心里竟有几分歉疚,然而相隔一条街,她在楼上,他在车内,也无法交谈。他埋怨窗外的杨明顺:“她怎么还站在楼上,不是说出来见我吗?”

杨明顺诧异地看看他:“这不是出来见您了吗?”

“……”江怀越要被气炸。“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