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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昕搁下酒杯,慨叹道:“说起这一位,原先也是风度翩翩一青年,可他最近几年不是收集古董书画,就是养了诸多道士在府里,听说去年还搞起炼制丹药,有一次非要自己去看管守护,结果丹药没制成,丹炉居然炸裂,青铜盖子飞上了屋梁,将房顶砸出一个大洞。”

“……这也真是,兴致盎然。”相思无奈道。

“据说当手下人冲进去时,辽王从翻倒的丹炉下面爬出来,一身衣衫全炸烂,脸上手上全是乌黑,就连王妃也一时没认出来,还叫喊着快找王爷呢!”

宿昕一边说着,一边想象辽王当时的惨状,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相思见他总算恢复了一些正常,才觉心里压抑消减了几分,却听宿昕喟然一声:“相思呀相思,我这些天想来想去,脑海里总有这样两句话,想要送给你。”

相思一怔:“小公爷,是什么话?”

宿昕饮了一口酒,品品唇间滋味,总觉得带着几分酸涩,叹惋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这一回,轮到相思笑起来:“哪里来的贼?”

“那个谁,还不算吗?!”宿昕都不愿意提到江怀越的名字了,双手搁在桌上,语重心长地道,“相思姑娘,你那天说正品味单恋苦涩,我看你还是趁早断了这念头,那个人又非善类,你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哪有自在可言?再说了,爱慕谁不好,非要选他……实不相瞒,虽然我对他不满,但也知道他这个人倒是和某些内宦不一样,所以你是绝对没有机会的。”

相思讶然:“怎么说?”

宿昕哼哼笑了几下,微微扬起脸,露出几分骄傲神色。“你不知道吧?有些宦官虽然不算是真正的男人了,却还爱撩拨宫女,争风吃醋,甚至还溜出宫到教坊青楼里来!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太不像话?不过据我所知,你看上的那人却是极度厌恶女子的,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因此我叫你还是尽早抽身,免得耽搁时间。”

相思脸上发红,尴尬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想着怎么他对我总是爱理不理呢。”

“对呀!”宿昕持着玉筷,激动地一敲桌面,“既非良偶,何必执著?你若是还对他含情脉脉,反而让这家伙心生反感。总而言之,听我劝告准没错,就让这事在他还没真正察觉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散吧!”

相思撑着腮,蹙着双眉望向一番热忱的宿昕,叹息一声。

“小公爷,您可真是……为我操碎了心啊。”

宿昕一笑,得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让世间充满遗憾与后悔,是我追求之本。”

*

夕阳金辉遍染天际,云层边缘透出璀璨,成群灰鸟呀呀叫着飞过高檐,投向远处去了。

大殿之外的玉阶前,身穿藏蓝蟒袍的江怀越正遥望远方,耳听得殿内传来一阵笑声,继而是脚步声临近,他转回身,两侧的小太监已经开启了殿门。

“辽王殿下。”江怀越下拜行礼。

从殿内阔步走出的辽王笑意爽朗,再次向里边的承景帝道别,又打量了江怀越几眼,道:“许久没见,你倒已是长大成人。没想到,当年还跟着曹经义到街头巷尾到处搜寻讯息的小孩儿,如今居然也出人头地了。”

江怀越淡淡道:“臣只是内宦,哪里谈得上出人头地。”

“嗬,我在辽东那冰天雪地的地方都知道你江怀越的大名,这还不算出人头地?难道你还想再往上升一升?”辽王笑了起来,眼角微微上扬,与承景帝也唯有这几分相似之处。

江怀越忙谦让着,引着辽王走下玉阶。

“殿下准备去太后那边?臣已经叫人备好了车辇。”

“去啊,太后一见面,准又要朝我眼泪汪汪,你信是不信?”辽王走向车辇,登上之后,又道,“哦,我还有个随行的下属等在对面,你找个人过去通知一声,让他再等会儿。”

“是。臣叫人给他找个休息的地方,免得等待过久站得累了。”

辽王颔首,车辇启动,江怀越随行其旁,又叫来小太监吩咐几句。

小太监朝着对面的偏殿匆匆而去,江怀越随着辽王车驾朝着慈宁宫方向慢慢行去,未行多远,却望到前方白玉桥侧有两名宫女引着一人往这边过来。

深蓝色袄裙在夕阳下微微泛出银白丝线的光华,金玉音依旧是那样端庄文静,隔着甚远便屈膝拜倒。

“辽王殿下,江提督。”

车辇窗帘微微一扬,辽王露出侧颜,朝着金玉音瞥了一眼,问江怀越:“这是谁?”

“司药局女官金玉音,目前在太后身边。”

“哦?原来就是你……”辽王又打量了低头不语的金玉音一眼,问道,“是太后叫你来的?”

“是,启禀殿下,太后等得焦急,就命奴婢过来看看,却原来殿下已经启程,奴婢这就赶回去先通传一声,也好让太后高兴起来。”

她望着近在眼前的青石砖块,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意。

“既然同路,那就一起走吧。”辽王简单地说了一句,又放下了帘子。

“多谢殿下。”金玉音起身,淡雅的裙子苏苏落落,仪态万千。

车辇继续前行,她跟随其旁,又望向了始终沉默的江怀越,眉梢眼角,尽是脉脉。

“江大人,好些天没见,你似乎消瘦了一点呢。”她落后于他一步,悄悄说道。

江怀越看看她,没有答话。

车辇间的铜铃泠泠轻响,和着远方钟鼓声时高时低,渺远悠长。

斜阳余辉下,偏殿朱檐之下,有人身着一袭白衫,正孤身站立,望向这一行逐渐临近又逐渐远离的车队。

“程先生,您要不要进去坐会儿,这里风大。”身边的小太监好心提醒。

然而他却微微皱着眉,凝望车辇旁的两人,眼里满是惊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