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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像!我侄子一家都在京城,我年初时候还去那边住过两个月呢!”

相思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了那个街角,只记得自己就那样撑着伞,茫然站在三岔路口,随后呼吸着寒凉的空气,绷着劲儿往前追寻。

穿过了无数街巷,她不知那个牵着白马的背影,到底是不是存留于梦里的那个人。她湿润了眼眶,在大雨中穿行,努力回忆当时的无意一瞥。

她居然,没有立即认出他来。

那个曾经令她辗转反侧,珍视挚爱的身影。

他就那样撑着素白纸伞,牵着白马,站在离着不太远的街角。他和纯儿说话,为孩子买吃的,还将伞留下,却依旧执拗地没有转过身,甚至不曾侧过脸,只留给她那样一道模糊的背影。

是他吗?或是自己痴心妄想,将一切不可能想成可能?

可是除了江怀越,还有谁会这样无缘无故出现又匆忙沉默离去?

她的心里翻涌酸楚,只想要寻找到这个牵着白马的人,看一看那模样,是不是自己至今都不敢多想,但又无法遗忘的容颜?

夜风卷乱雨帘,她从城中一直寻到河边,孤寂的凉亭内空无一人,停泊的木船内灯火摇曳。

再无去处,再无踪迹。

雨点打在纸伞,如滚珠落玉,连续坠下。

*

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酒馆,才进门,纯儿就扑上来叫道:“岑姨回来了!”

柜台那边的洪三娘急忙赶来:“哎哟你去哪里了?!忽然跑出去,纯儿说你去找卖糖葫芦的人了,可我等了半晌不见你回来,就去问那老汉,结果说你往南边走了。这可好,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影,巧儿和满忠都出去找你……”

相思愧疚道:“对不住,干娘,我以为是个熟人来过,就急急忙忙出去找。”

“熟人?你是说给纯儿买糖葫芦的人?我还说呢怎么来个过路的就给他买吃的,还把伞留下,那既然是熟人怎么也不进来坐坐呀?”洪三娘还是不改本色,连连发问,相思不知应该如何应答,回头间,门帘撩起,巧儿正用力甩着伞上的雨水走进来。

纯儿立马又围上去要她抱。

“巧儿,让你出去好一顿找……”相思上前接过了伞,巧儿抱起孩子,听洪三娘说了经过,哀叹道:“还好我后来遇到街坊,说看到你往回走,不然我还得再去别的地方找呢。”

“满忠呢?没和你一起吗?”相思问道。

“他往城北去了。”巧儿话音刚落,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刚才抱着孩子进酒馆,并帮相思悬挂灯笼的那个年轻男子。纯儿见了他,嚷着道:“爹爹,我要骑大马!”

丁满忠见相思安然,便把孩子接过来,一下子扛在了肩头,将纯儿逗得哈哈大笑。

相思默默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随后慢慢走到了窗前。

雨点打湿了窗户,整条长街已然陷于昏黑。

*

一夜辗转无眠,次日清早她才到店堂打扫,却听街上人声鼎沸,像是有大事发生。相思打开大门,只见家家户户老老少少皆往西边赶去。

洪三娘亦赶出来,着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邻居道:“你还不知道吗?朝廷来了人,下令开仓放粮!四周村庄的灾民天没亮就等在县衙门口了,咱们也去挤一挤!”

“有这样的事?!”洪三娘连忙招呼出巧儿,要她也去县衙看看。巧儿抱怨了几句,正想叫相思一起,却见她紧紧攥着门帘,好似魂不守舍一般。

巧儿连叫她几下,她才木愣愣回过头来,眼里满是焦灼。“巧儿……满忠最近有没有说起过,朝廷派什么人来我们这里?”

“他不怎么说县衙的事,只是提到过一句,好像是府尹大人向朝廷上奏请求开仓赈济,然后皇上派了个什么提督大人去了大名府。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着凉病了……”

巧儿话还未说完,相思已紧抿着唇后退一步,随后步履艰难地走到门口。

满街民众都赶赴县衙,街上尽是喧哗吵嚷。

她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

“干娘,巧儿……我,去一趟县衙门口。”相思压抑着感情,微微发颤地说罢,转身出了酒馆。

*

不远一段路,相思先是急促前行,然而蜂拥而去的百姓将她挤得行进艰难,她走得越来越快,终于随着人潮,奔跑起来。

奔跑在满地积水的青石道路上,溅起点点水花。

惶惶然,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场来得太过忽然的重遇。

可是她忍受不住,当她想到昨夜那个背影,那个孤寂离去的背影,她一刻都不能留在酒馆,如果那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心要煎熬至死。

她并没有想要真正与他怎样,只是觉得,他曾默默到过酒馆外,她不该就此不见。哪怕是他依旧高高在上,穿着赤红蟒袍戴着描金冠,眼神冷寂地坐在高台间,她也想混迹于人群里,远远望那一眼。

随着拥挤的人潮,相思神魂恍惚地到了县衙门前。

空地上已尽是四野八荒的灾民,黑压压数不清到底多少人,衣衫褴褛着端着瓷碗,与闻讯赶来的城里百姓一起争着抢着,想要往前再往前。

相思被挤得几乎站立不稳了,身后身边的人还在大力推搡。她想叫他们不要挤过来,可是声音才出就被淹没。

县衙大门缓缓打开,数名官员阔步登上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依次在上落座。掾吏展开了文书,高声诵读起安民告示,相思忍受着旁人的推搡,拼命踮起脚想要望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等了许久,掾吏已经宣布完告示,开仓放粮的号角已经吹响,百姓们满脸兴奋着争抢上前,那个她想看到的人,始终没有现身。

她被人踩伤了脚背,痛得险些跌倒。

咬着牙,拼命挤出了等着施粥人群,寻找了好多遍,终于望到正在维持秩序的丁满忠和戴俊梁。她拖着受伤的脚,忍着痛挤过去。

戴俊梁先望到她,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丁满忠回过头:“咳,准是我丈母娘贪小便宜,叫她也来凑热闹!”

相思噙着泪,问道:“俊梁,满忠,朝廷派来的大员,是不是西厂提督?”

戴俊梁一怔,道:“是,你怎么知道?”

她的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了。

“不是说要来开仓放粮的吗?他……怎么不见?”相思颤着声音问。

丁满忠忙着推开硬往前的民众,戴俊梁皱眉道:“他没有来魏县,听县令老爷说,原本开仓放粮是要回禀朝廷后才能决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夜从大名府忽然派人来说,今日一早就开仓。那位提督大人,据说是身体抱恙,天不亮的时候就从大名府启程离开了。”

他见相思神情有异,不由追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问这个干什么?”

喧闹声如浪潮翻卷,阵阵撞击心扉。

她怔然站立,唯觉满心苦涩,如同化不开的陈年药剂,凝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