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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望着他手中的铜钱,又看看杨明顺的眼神,喉咙有些发堵,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我出去等着,您在这坐会儿吧,也许督公能醒过来,要是他见到您在身边,一定会高兴。”

杨明顺低声说罢,关上房门出去了。

*

相思心绪沉重地站在床边,轻轻拢起半面帘幔,坐在了床沿上。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江怀越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即便是在昏睡之中,秀挺的双眉亦微微皱着,似乎是还在忍受着难耐的疼痛与无尽的绝望。

杨明顺在陪同她上楼的时候,简单说了一下江怀越为何会受伤的原因。

他在离开连山关之前,就想到城中内奸未除,若得知他出城,必定又有所行动,于是在留给戴俊梁的书信里,请他尽力找出内奸,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够将计就计,使内奸传递出错误讯息,这样出城的这一支人马就可以占尽先机,不至于以一敌十。

此后的事相思也参与其间,他们抓到了高焕,戴俊梁安排好了一切,让胡大立回城禀告,以免城内的人来到瞭望楼发现玄机,随后又故意让高焕找到机会挣脱绳索跳下二楼,带着他们有意说出的绝命沟行军讯息逃之夭夭。

等高焕顺利逃走之后,胡大立再赶回主城,禀告了费毅。费毅未曾料到这一变故,但还是让胡大立出城寻到了江怀越的行踪。此后这一支队伍抢在女真人抵达绝命沟之前,先潜伏隐藏于暗处,再等着女真人自以为是地赶到绝命沟进行埋伏,随后用少量人马引出敌军,最后形成了全面包夹之势,将那支企图偷袭连山关的人马全数消灭。

原本是挟着奇袭大胜的势头全力压近敌军,只要连山关大军及时赶到,定能一扫前耻,将女真屯兵收拾殆尽。怎料女真军都已经反扑,连山关的军队却还在路上,若不是镇宁侯的铁骑军及时赶到,他们这几千人恐怕是要全军覆没。

然而费毅在战役结束后,却还在镇宁侯的质问下振振有词,说是为了避免全线出击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因此派出探子确定前方情形之后,才能调动大军赶赴前线。

即便是不懂军事策略的相思,在听了杨明顺的述说之后,心内也是气愤难当。她无法想象大人在苦等援兵不至的时候,是以怎样的心情支撑下去血战到底。

她低着眼睫,看他因为后背受伤只能俯卧在床,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江怀越的手指。

他的指尖冰凉。

她第一次见到江怀越的时候,他睥睨群臣,倨傲寡言,是何等骄矜不凡。此后他带着西厂番子径直闯入高焕府邸,面对恶语辱骂面不改色,干脆利落以恶制恶,又是何等凌厉嚣张。

再以后,她见过他冷漠残酷的一面,也见过他沉寂深思的时候。无论是怒是恼,是欣然是惆怅,他都一直以坚硬如冰石般的心性呈现在她面前。

可是现在他就这样悄寂昏睡,往日霜冷坚强尽数卸去。此时的江怀越,在朦胧的灯影下,不像是位高权重的督主,也不像是浴血疆场的监军,却更像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因为承受不住伤痛而疲惫睡去的青年。

尽管她自己也曾历经家破人亡的凄惨变故,然而他这十多年来遭遇的种种磨难,实在是超乎相思的想象。

她含着眼泪,俯身抚过他的脸颊。

随后,轻轻掀开了被子,极其谨慎地撩起了江怀越的衣衫。

他的后背挺直而毫无赘余,原本光洁的右背间缠着厚厚麻布,最上面一层还隐隐透出洇染而出的血色。

世人嘲他骂他,说他薄情寡义诡谲谄媚,可是谁知晓他身上心间层层伤痕?该有多强大的心,才能支撑起年幼时就被摧残的身体,以最骄傲的姿态行走于风云之端,固守自我,无视非议。

心弦颤动,她的手掌轻轻触及那带着伤的后背,微凉而又细腻。

童年遭受的刑罚,注定了他的身体和寻常男子不同,甚至就连肌肤也不像他们那样粗糙。

可是他今日所为,乃至他许许多多的言行心志,难道就比寻常男子要逊色一等?

她痛得不得了。

眼泪不住落下,打湿了床褥。

“大人……”相思跪坐在了床边,竭力抑制着哭音,伏在他脸侧唤他。

他眼睫低垂,墨黑如羽翅,覆压了重重痛楚。

她抚过他的眉心眼角,唇间下颔。

用含着眼泪微咸微涩的亲吻,在他前额留下温存印记。

她有多爱这个男人。在她心里,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也是不经情/事的少年。

眼泪和着亲吻,缠绵藏着悲苦,若是可以,她真愿意将自己的身子与他融为一体,好减轻他的万般伤痛。

吻至他微微干裂的唇上时,江怀越的呼吸忽而一顿,相思心跳一滞,惊慌之中坐直了身子。

他浓黑的眼睫轻微簌动,过了一会儿,才吃力地睁开了双眸。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灯影摇曳,帘幔斜垂,床前坐着的相思满眼是泪,恍惚间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相思?”江怀越用微弱的声音叫她,随后怔怔然问了一句,“我是……死了吗?”

她呆在那里,眼泪满溢而出,却又忍不住边哭边笑。

哭得大声,笑得辛酸。

“我的大人……你怎么,说这样的傻话呢?要是你死了,我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