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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景十三年三月二十七,君王下诏,以江怀越在辽东担任监军时行动专断,有违军纪,虽取得胜绩,但不能掩盖其逞强冒进、刚愎自用之实,且西缉事厂原奉皇命行事,却多苛刑酷法屈打成招为由,削去江怀越西缉事厂提督职务,遣至南京御马监,一度鼎盛如日中天的西厂亦就此被撤。

这一消息好似惊雷震天,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传遍朝野。一时间群臣振奋惊喜,连连上疏赞誉君王圣明。承景帝在诸多美誉声中退朝返回,心里却异乎寻常地空缺,居然体会不到多少快乐与满足,着实让他烦恼无奈。

诏书既下,短短数天之内,姚康等人在匆促间被各自遣散,分配至南北镇抚司或者其他衙门,杨明顺因为是江怀越的嫡系同样也被降职惩戒,调回了宫中御马监。

原本森严凛凛的西缉事厂人去楼空,各类卷册归档封存,大门上被贴上了带有赤红印章 的封条。

而留给江怀越离开京城的时间也只有区区两天。

那天夜里,他从空无一人的西缉事厂回到府邸,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人坐在院中,抬头望着暗沉沉的夜幕,看浮云层叠,看弯月清寒。

疏疏落落树影婆娑,摇映清皎月魄,落在眼里。

他用这双冷眼看星汉万千,行云淡浅。风吹云移,星莹亦好似摇曳浮动,恍惚间一切不过是场幻觉,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阴影里,枝头有鸟雀惊飞,投向更远处的荷池边了。

这座府邸是承景帝数年前赏赐给他的,当时圣恩浓厚,可惜他常年公务繁忙,难得有时间空闲下来,也不愿意独自回到这偌大宅院。

屈指算来,几年下来,住在这里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尽管雕梁画栋亭台精巧,荷池静幽假山玲珑,然而这对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没有温度的房屋山石,叠架起来的空洞憩地。

只是,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相思。

这里有过她的存在,流连于亭子里尝着酸枣糕的皱眉诉苦,中秋夜乘醉靠近的娇憨媚态,揽住他肩膀后的温柔气息,皆是短暂而零散的记忆碎片,就像闪耀微光的星莹倒影,晃动于清浅水中,如此美好,又易于消逝。

他闭上眼睛,手指拂过冰凉的石桌,就像拂过那短暂的,与她共同住在这座宅邸的时间。

只是时间太短,步履匆匆,来不及品味过去,就要面对着更遥远未知的将来。

*

两天后的拂晓,江怀越换上天青色长袍,带着一个木箱坐上了马车。台阶空寂,朱红大门紧闭,在今日之后,江府也将被封存,不再有灯火亮起。

倒是并无太多感伤,这座宅院于他而言,本就是偶尔才会归来暂住的地方。

只是住所,不是家。

车夫扬起长鞭,马车缓缓启程,江怀越坐在陈设简单的车内,透过薄薄轻纱窗往外望。

影影绰绰间,长巷间灯火未落,如深蓝夜空间坠下的星,明明暗暗,寂静萧索。

马车渐渐疾驰起来,外面的景象如风而逝。与以往的出行截然不同,这一次他是孤身离去,车旁再没有杨明顺追随,车后也没有姚康等人带刀护卫。

昔日出入煊赫的西厂督主,就这样寂静乘坐着简朴的马车,离开了还未苏醒的京城。

*

马车已经远去不见,长巷对面的茶楼上,有人从窗边回到了桌前。

“他倒真是独身一人,没带任何随从。”盛文恺慢慢坐下,望着对面的男子,“就这样让他去南京,不需要有人跟着吗?”

程亦白身着石青色如意纹襕衫,飘巾轻盈。“不用,莫非你是害怕有人要在半路害他性命?”

盛文恺苦笑一声:“江怀越得罪过的人还少吗?如今正当他落难,有人想要借此机会除掉他以绝后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担心的事倒是不少。”程亦白文雅地啜着茗茶,“江怀越毕竟是西缉事厂的督主,若是被人就此暗算,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了。”

盛文恺微微一蹙眉,随即又调换了情绪谦逊问道:“未知王爷此番动用关系,使得江怀越被逐出京城,究竟目的何在?依我看来,江怀越在朝堂之中自成一派,虽不愿归附王爷,却也并未对其构成什么威胁……”

程亦白还是平静泰然的神情,只是唇角流露一丝轻蔑的笑意。“难以掌控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你先前多次想要与他接洽,最后结果如何?如此坚冷疏远,又缺乏常人具有的爱好贪欲,想要投其所好也是难上加难。与其让一个不可捉摸的人留在万岁身边,还不如让他就此离开,也少了很多隐患。”

“多谢先生指点,说来王爷远在辽东,京城内的讯息如今都依赖先生上报,先生责任也确实重大。”盛文恺话题一转,问道,“先生可知宫中太医正在为多位后妃调理,似乎是万岁急切盼望能有子嗣……”

“盛大人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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