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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病房里的空气都尴尬到快要凝固了。

最终还是沈纭先开了口,她扯了扯嘴角,生硬地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裴谨修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突然之间记起来了原主住院的理由,是因为溺水导致的肺腑感染和脑水肿。

漆黑孤寂的深夜,咸腥微凉的海水,原主一步步走向大海,毫无眷恋地走向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那种寂寞与绝望,即使只是观看记忆的裴谨修,也仿佛被实体化的情绪包裹,冻得骨头结了冰般,寒冷沉闷得令人窒息。

彼时抚养原主长大的外婆宋明琇刚刚去世,而身为独女的沈纭远在千里之外的洛津市。

接到母亲辞世的消息后,沈纭就立刻跟剧组请了假,搭上了最早一班赶来曲云市的飞机。

但原主太害怕了,害怕到外婆一去世就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他并不相信沈纭这个基本上素未谋面的亲妈。

从有记忆起,原主身边就只有一个逐渐年迈的外婆陪他,周围的小孩总是刻薄而又恶毒地嘲笑他没爹没妈没人要,是个谁都不喜欢的野孩子。

直到原主哭着跑回去问外婆,他才终于知道自己是离异家庭,虽然没爹,但是有妈。

此后偶偶尔尔,他能跟忙着在剧组里拍戏的沈纭通上一回电话。

沈纭每年都承诺会陪原主回来过年,但年年都毫无例外地失约。

原主只能指着回播的春晚,试图跟那群顽劣的小孩证明,他是真的有个很了不起的明星妈。

可惜没人信他,后来渐渐地,连原主自己都不信了。

在原主短暂的六年时光里,外婆宋明琇才是他唯一的光。

原主其实不大理解什么是死亡,他只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宋明绣突然去世后,原主曾着急忙慌地问那几个一直欺负他的小孩,怎么才能永远和外婆在一起。

其中一个名叫王鑫的大男孩懂得最多,已经上到小学三年级了。

他笑得恶劣,带着天真的残忍,扬了扬下巴道:“去,跳进海里去,你跳进海里就能见到你外婆了。”

原主懵懵懂懂,信以为真,竟然真的一深一浅地往海里走去。

王鑫没想到原主这么好骗,一开始还抱着胳膊看笑话,见原主越走越深后,终于慌了,冲进海里把原主捞了回来。

“你个蠢猪!”王鑫大骂了一句,又惊又怕,但也没有解释太多,嫌晦气般,把原主摔到沙滩上就走了。

可能连王鑫也没想到,当天深夜,做好决定的原主再一次走进大海里。

也许是天可怜见,生命尽头,濒死之际,原主竟真的看到了和善温柔的外婆。

也算圆梦。

“……”从原主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裴谨修攥紧了双拳,又骤然间松开。

他身在豪门,虽然待的时间不多,但看到过的乱七八糟的豪门恩怨不在少数。

远有比沈纭过分的母亲。

但可能是此时灵魂身处于原主的躯壳中,孤寂感与对沈纭生而不养的恨意深入骨髓,格外感同身受。

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追求,沈纭这六年来从一个英年早婚又离婚的小花成长为了一线大咖,作品出圈,得奖无数,事业风生水起。

只不过荣誉背后,付出了子欲养而亲不在与亲生儿子永远留在六岁那年的代价。

谁对谁错,值不值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但这不是裴谨修纠结的问题。

毕竟现在原主已经变成了他。

他不爱人,更无所谓别人负不负责,爱不爱他。

裴谨修不说话,沈纭也没什么好说的。

沉默片刻后,她揉了揉眉心道:“下午出院吧,去送你外婆最后一程。”

说到这里,沈纭不禁又是一阵心烦。

医院外面正围着不少狗仔记者,长木仓短炮的,像趴在她身上吸血的水蛭。

每个人都想拍到第一手新闻,葬礼现场也毫不收敛,也不怕天道轮回,惊扰亡灵所带来的报应。

这么多年,沈纭一直打了鸡血般忙工作,无缝进组拍戏,一个周只睡三小时也是有的。

一方面是想将过去失去的一切都补回来;另一方面,也是存了较劲的心,想证明什么。

但此时此刻,沈纭终于有些累了。

她望着裴谨修,看着当初那个皱巴巴丑兮兮的小婴儿,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六岁了。

长大了,也长开了,继承了她和裴见深的基因,比沈纭见过的所有小童星都精致好看。

乖巧懂事又安静,看着还怯生生的,令一贯厌恶小孩的沈纭都难得燃起了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为数不多的母爱。

心动意动。

沈纭出神地盯着裴谨修看了好半天,越看越心生怜爱,情感先于理智,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再等一年,等妈妈拍完这部戏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沈纭又给出了一个承诺,但裴谨修知道这次是真的。

沈纭参演的最后一部电影是王逸军导演的《暗河》,横扫五大国内奖项和三大国际奖项,为她的息影画下无比完美的一个句号。

裴谨修点了点头。

这个承诺如同雨落入湖中激起浅淡的涟漪。

他有些悲哀地意识到,离原主的朝思暮念,原来只差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