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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用清水清洗了伤口,撬开药瓶,她本想直接上药,奈何药粉气味太重,若是被人闻见,只怕要生疑。青唯想了想,目光落在腰间的牛皮囊上。当年鱼七爱喝烧刀子,逼着她尝,害的她小小年纪,便知此酒玄妙,这几年她到处找他,总想着第一眼见到他,合该拿这酒孝敬,于是养成习惯,无论走到哪儿,总要装上满满一囊。

青唯将手撑在木盆里,用牙撬开牛皮囊的木塞,咬紧牙关,将酒水淋在伤口上。

伤处本来就疼,被烧刀子一浇,顿时如针扎蚁噬,简直像被人活脱脱刮去皮肉。

等青唯上好药,拿绷带把伤口包扎好,身上衣裳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全被汗液浸湿了。

所幸有了酒气遮掩,便闻不着药味了。

身上脏得很,青唯担心惊动旁人,不敢烧热水,取来凉水倒在浴桶里,用皂角粉将浑身上下清洗干净。尔后换上衣衫,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中干净的脸,从嫁妆箱子中取出一个胭脂盒,将左眼上的斑纹重新描上。

这盒胭脂是用一种特殊的赭粉所致,所描斑纹水洗不去,酒浇不去,除非遇到青灰,否则一直存在。

青唯随后将带血的衣物扔了,把屋中的浴桶、木桶一并清洗干净,然后找了个空酒壶,将牛皮囊中剩下的烧刀子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青唯才在屋中静坐下来。

往好了想,今日曹昆德帮她,也许助她瞒过了江府上下,可她破绽太多了,只怕是糊弄不住江辞舟。

她眼下几乎是确定江辞舟这个人不简单。

不说论的,单论今夜朝天闯扶夏馆,必然是受江辞舟指使。

青唯不知江辞舟让朝天闯扶夏馆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能猜到,他将梅娘一干妓子交给何鸿云,绝不是做个顺水人情那么简单。

还有她今夜挟持他,彼时她分神无暇,若不是江辞舟出声阻止,险些被朝天出手偷袭。她甚至怀疑,他出声喝止,也许是故意的。

他若出于好意,她自然领受,她也无意探究他想做什么。

青唯这些年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飘零久了,其实并不想与任何人牵扯过深。

青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莽撞了。

闯扶夏馆是朝天掉以轻心,可她以少夫人的身份擅自去玄鹰司衙署,引起江辞舟疑心,实在是平生经历得还太少,思虑得也太少了。

有桩事说来十分奇怪,她虽是温阡之女,这几年并未如薛长兴那般遭到朝廷追杀。

当年海捕文书下来,指明要缉捕温阡所有亲眷,可她的名字上,早已被画了红圈。

青唯后来问过旁人,画上红圈的意思是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是朝中有人说,她早已死在了洗襟台下。

青唯不知这个传言是出自谁人之口,然而正因为这个人的这句话,她这几年才得以安稳保命。

她从前一人独行,虽然走遍大江南北,遇到最大的危机,不过是去城南暗牢劫狱,薛长兴乍然将她带上了这条路,洗襟台之难,于她却是两眼一抹黑,她循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线索往前摸索,甚至不知危机在何方。

今夜涉足浅探,才隐约察觉前方龙潭虎穴,远比她想象得凶险太多。

凶险便凶险吧。

她在断崖前立了誓,踏上此行,就不会再回头。

青唯想到这里,用铜签拨量烛火,取了酒杯,提壶满上酒,等着江辞舟回来。

等了没一会儿,前院响起马车停驻的声音,“吱嘎”一声府门开启,德荣的声音传来:“少爷,哎,少爷,您怎么又吃这么多酒?”

江辞舟醉得糊涂:“小何大人庄子上的——秋露白,酿得好!听说……出自扶冬姑娘之手,带着股异香,改日我——带你们尝尝去!”

“快拿醒酒汤来!”

夜已很深了,前院一阵骚动,将江逐年也闹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听见江逐年在外头责骂:“才成亲第三天,就吃酒吃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你娘子还在屋中等着,你自去与她赔不是!”

江逐年骂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孺子不可教,扔下一句“懒得管了”,回了房中。

须臾,外间脚步声渐进,青唯拢了拢衣衫,算准时机,迎出院中:“官人回来了?”

江辞舟正在吃德荣端来的醒酒汤,一碗饮尽,醉醺醺地看向青唯,忽地笑了:“娘子又添新妆了?”

青唯只当他在说浑话,问朝天:“官人这是去哪儿了?”

成亲第三日,就在外头狎妓吃酒,喝得烂醉如泥,虽然事出有因,这事儿怎么说怎么没理,朝天立刻打掩护:“今日少爷公务繁忙,一直忙到晚间,夜里几个同僚来找,被灌了几杯,少爷今日就在衙里,哪儿也没去,因为赶着回府,连夜饭都没吃。”

青唯笑了笑,“嗯”一声。

朝天直觉她笑得十分诡异,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食盒,连忙解释:“这是少爷回来路上买的夜食,属下这就去为少爷热了吃。”

正要走,被江辞舟一把握住手腕,江辞舟盯着朝天,嘴角噙着一枚笑:“热什么?鱼来鲜鱼来鲜,要紧的就是一个‘鲜’,回过灶头,鲜味尽失,这会儿就吃。”

“这会儿吃?”朝天一愣。

鱼来鲜的确以鲜味著称,只是公子怕是最糊涂了,眼下这食盒里的鱼来鲜哪还称得上鲜美,早被他扔在阁楼小院的墙根下受了一夜秋风,兼之一路骑马颠簸回来,恐怕已败坏得不成样子,色香味尽失还是其次,这大半夜的吃了,必定要闹肚子。

江辞舟颔首:“这会儿吃。”

朝天无奈,正预备将食盒送去江辞舟屋里,只听江辞舟又道:“回来。”

“我说是我吃了吗?”

“少爷?”

江辞舟慢条斯理地道:“今夜吃酒吃饱了,这碗鱼来鲜,赏你了。”

“少爷,可是——”

江辞舟抬手,拍了拍朝天的肩:“鱼来鲜来之不易,你可千万吃好了,一根鱼骨头都不许剩。”

驻云与留芳打好了热水,让江辞舟沐浴。江辞舟沐浴从不让人伺候,等他洗好,醉意已散了许多。他换好衣衫出来,闻到一屋子酒气,目光落在桌上,“娘子还备了酒。”

“是。”青唯道,“想着官人喜欢吃酒,今日便出门打了一壶,不成想官人已吃过了。”

她说着,站起身就要收酒盏。

“不忙。”江辞舟按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拿过酒盏,举起来闻了闻,笑了,“烧刀子?”

他坐下来,盯着青唯:“看不出,娘子喜欢烈酒?”

他这话语气明显有异,青唯立刻警惕。

她不动声色:“妾身不懂什么酒,只是见官人喜欢,今日去衙门,还给官人带了一壶罗浮春。可官人适才回来,又说喜欢什么秋露白,说那酒带着股异香,不知是哪家巧手酿的,官人不妨告诉妾身,妾身回头把烧刀子换了。”

江辞舟道:“今日娘子送午膳来,我正在议事,没见着娘子,错过了,甚是可惜。后来追出来,却瞧见了府上厮役,以为娘子在宫禁里迷了路,叫我一通好找。往后娘子要去哪儿,想去哪儿,哪怕只为买个酒,与我说一声,你我夫妻同心,何必你藏我追?”

“我在宫里迷了路,所幸最后找回来了。回来时碰到德荣,说朝天似乎是去哪家酒馆给官人取佳肴了,可适才朝天又说,那佳肴是回来路上顺带买的,官人醉酒,莫不是朝天也跟官人一样醉糊涂了,去了哪儿,买了什么,在找什么,都被酒冲散了,通通不记得。还是公公说得好,这酒该戒。”

江辞舟道:“娘子迷了路,今夜平安回家乃是大幸,眼下虽是太平盛世,并非没有贼人,看起来越人畜无害的越危险,万若撞上哪家女贼,娘子这般不设防,只怕要当做好人。以后可当心。”

他说着,仰头将杯中烧刀子一饮而尽。

“酒虽烈,但很可口。”

他言语里各中试探,她听明白了。

但他借着醉意跟她打哑谜,她也懒得戳破这层窗户纸。

她接过他手里的酒盏,放在桌上,径自吹熄灯,“睡吧。”

说着,就往榻上走。

“娘子。”江辞舟唤了青唯一声,见她似乎没反应,伸手勾住她的手腕。

青唯本就防备着他,手腕被这么一勾,生怕他来试探自己的伤势,回过身,伸腿把他挡开。但江辞舟似乎并没有旁的意思,腿间被她这么一绊,反倒失了平衡,朝前跌去,压着青唯倒向榻上。

江辞舟撑在青唯上方,青唯在黑暗里愣了片刻,问:“你做什么?”

“娘子以为我要做什么?”江辞舟道,他的声音淡淡的,“今夜吃了太多酒,口渴,找不到茶水,想跟娘子讨杯茶罢了。”

他离得很近,说话时,带着酒气的鼻息就喷洒在她面颊。

看来的确是吃了太多酒。

青唯立刻要起身:“我去给你拿。”

“不必了。”江辞舟往下稍一倾身。

他离得太近了,黑暗中,他的眸色晦明难变,顷刻,青唯又听他唤自己一声:“娘子。”

“娘子。”江辞舟的声音低而清冷,游荡在她的耳侧,近乎带着魅惑:“我已想通了,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你我夫妻,及时行乐才是正经,此事妖鬼神仙都管不着,何必在乎那月老怎么想。”

他说着,伸手抚上青唯左肩,顺着她的左臂就要往下滑。

那里正接近她的伤处。

她此前没有猜错,他果真是在试探她!

青唯当机立断,双手抵住江辞舟的双肩,勾腿绊住她,用力一个旋身,两人的位置刹那调转,青唯反压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