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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在陆军部惹恼了他,他许多天都不再见她,她几次都几乎想要回家去了,可是她知道他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只能他开口说不要她,却不能是她先离了他。只是她没想到,再见他的时候,却是那样一番光景。

“能抽身就趁早”,她也打定过这样的主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恨他怕他的,可是那一晚,她蒙眬中听着他的心跳,却忽然觉得异样的安稳。这十余年的时光,她每每都是疑虑忐忑,身外满目繁华,心内却是蔓草荒烟,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有过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那一晚,他在惊雷急雨中拥着她说:“我在”。

她想起离开江宁的前一天,她回家去看外婆。外婆握着她的手,默然良久:“外婆知道你当初是为了旭明的事。可是,婉儿,有一件事你要记得,这样的人最是狠心绝情,你千万不要存了什么痴心,能抽身就趁早。无论如何,咱们一家人好歹总能过日子。”

她终是纵容了自己,她跟自己说,或许她顺着他的意思,才能叫他失了兴致。她这样想着,就饶过了自己。可是原来这种事是只有进,没有退的,事到如今,她要怎么办呢?

那样明艳温暖的一个梦,轻轻一磕,就全都碎了。

康瀚民和虞浩霆的会面约在了两军交界的隆关驿,这里有一处猎场。近两年,江宁政府和康氏罢兵言和,相安无事,康瀚民时常到此处狩猎。这一回,他仍是以围猎的名义到此,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康雅婕。

哪怕到了现在,她仍然觉得他对母亲到底是有过真心的,只是,那一份真心终究抵不过万里江山的蛊惑。

双方商谈略告一段落,虞浩霆见隆关驿周围山林丰茂,一时兴起,便带了侍从纵马行猎,康瀚民则转到花厅对康雅婕道:“父亲没有骗你吧?你看这个虞四少怎么样?”

有一回,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大哭了一场,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他,结果吹了风,还摔伤了,病了好几日,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从那以后,只要她说要找他,他立刻就回来……她知道,他那样溺爱她,都是因为母亲,他一见到母亲,眼里就全是光彩。

康雅婕面上一红,扭头便走。

她想起那一年,他带着她去给母亲折梅花,她裹在大红的缎面斗篷里,探头瞧着,她说折哪一枝,他就去折。他一路抱着她上山下山,随从要替他抱一会儿,他都不肯。

起初,康瀚民一跟她露出同虞氏联姻的意思,她便十二分地不情愿。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阵的寒意,她在虞浩霆身边这样久了,那人恐怕也要知道了吧?

她想,将来等着她的总归是一段纯美炽烈的故事,有欢愉,有泪水,有眼神忧郁的美少年把情诗念到雾笼月斜,信笺里失了水的玫瑰花瓣翩然落在她的裙裾上……反正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是一场交易,她原想着今天来见虞浩霆,必要把平日的任性骄纵加了倍地显露出来,好叫他知难而退。

那一日的阴差阳错,此后的种种纠缠,叫她跌跌撞撞到现在,她要怎么办呢?她能这样一直瞒着他吗?可就算她能,她就真的不告诉他吗?倘若她说了,他又会怎样对她?

却没想到,他竟这样的英睿挺拔玉树临风,芳心悸动之下,想好的事情倒全都忘了。父亲的话叫她脸红心跳,她想,难道真的就是他了吗?

她恐怕是不能回头了。

她一面低头想着,一面踱到园子里来。今年春天,她到猎场骑马的时候,侍从们意外捉回了一只小鹿,才跟只羊差不多大小,乌溜溜的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温驯。她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原打算带回家去的,可父亲说不如等养大了放回林子里去。她一想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只搁在督军府的花园里,不过给人瞧个新鲜罢了,便养在了隆关驿。她隔些日子就来看它,还给它起了个俄文名字叫tocr。

婉凝坐了许久的火车,神思困倦,到内室洗漱之后,换过寝衣便吩咐采月自己要休息了。深夜寂静,身边的屋宇床枕皆是陌生,她独自一个人拥着被子,心中忽然有些惶惑起来。

上回来的时候,它已经跳得那样高了,要放它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采月回头一笑:“都是邵军长吩咐的。”

她一进园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往常她一过来,tocr早就撒着欢扑到她面前来,可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四下一望,根本就没有tocr的影子。她皱起眉头刚要问,已经瞥见远处的栅栏门大敞着,远远看见一个棕红色影子跳动着往林子里去了。“tocr!”她急急喊了一声,情知是没用了,忽然想起刚才虞军的一班人说是要过去打猎,她连忙叫侍从牵了马来,往tocr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顾婉凝看了便说:“多谢你想得这样周到。”

刚进了林子,康雅婕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一群受惊的鸟从她头顶的树丛中哗哗啦啦飞了出去,不知怎的,她直觉就是tocr。

采月忙道:“小姐不用客气。听说您是从江宁来的,绥江这里天气冷,小姐出入要多加些衣裳。”说着便从衣柜里取了一件暗酒红色的哔叽斗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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