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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是猜错了。酒会当晚,邵朗逸虽然回了公馆,但根本就没有下车,在门口停了五分钟的工夫,接了小夫人卢蔼茵就走,她只来得及隔窗望见车里一个模糊的侧影。首饰砸在地上,新做的礼服扯得稀碎,他就是要让她难受吗?她偏不让他得意,偏不!

她抿紧嘴唇,把眼底的湿热逼了回去,明天就是江宁政府的新年酒会,她就不信,他不来见她;她就不信,他能躲她一辈子。

下人都躲着不敢吱声,蓁蓁也被保姆哄走了,整个晚上第一个跟她说话的,却是深夜才到家的卢蔼茵。

转告?她是他的妻子,却连和他说一句话都不能吗?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头绪。妆台边的相架里有他们结婚时的照片,手指抚上去,刹那间泪光便模糊了眼睛,那花团锦簇的完满再也看不分明。

“姐姐,今天好些人问起你呢。”她笑吟吟地走进来,“我本想说你病了,又怕给姐姐添晦气,只好说这种场面上的事情,姐姐懒得应酬,要是说得不对,姐姐可别生我的气。”

康雅婕一听就撂了电话,抱着手臂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遍,才叫宝纹拨了过去,那边却说三公子不得闲,请夫人留言转告。隔天康雅婕亲自再打,仍是一样的回话。她的车子开到泠湖,卫兵连请示的样子都不做,直截了当地不肯放行。

康雅婕瞥了她一眼,怒道:“出去!”

大约是秘书也觉得不耐烦了,终于吐出一句:“三公子这两天都没有到陆军部来,夫人如果有急事,可以打到泠湖去问一问。”

卢蔼茵却并不着恼,反而笑得越发花枝摇曳:“我知道姐姐不是气我,是在气三公子呢。姐姐,前些日子我看到篇价值千金的好文章,您要是有空,不妨也看一看。”说着,微蹙了眉做苦想状,“哎呀,看我这个记性,名字突然想不起了,就记得开头好像是什么‘佳人’,什么‘自虞’……姐姐渊博,一定是知道的。”一吐舌头,立刻转身走了。

明白?他们明白什么?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好,她取笑得好,咫尺长门闭阿娇,说的可不就是她吗?

一天的焦灼忐忑、一天的猜度迷茫……到最后,终于只剩下了沮丧。她宁愿承受他的诘问和愤怒,那她至少也可以获得一个倾泻怒火的机会。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打到陆军部的电话永远都是秘书的声音,标准、客气,毕恭毕敬:“是,夫人。”“好的,夫人。”“属下明白。”

邵朗逸不仅不回公馆,连陆军部也不大去了,一应公务都在泠湖料理,众人不免感叹顾婉凝偏有几分好运气,不论她嫁进邵家如何离奇荒诞,终究是母凭子贵,连康雅婕那样要强的人也无可奈何。

一连三天,康雅婕没有离开过邵公馆一步。每一个细节都在心底打熟了腹稿,该交代给下人的话也都滴水不漏,她猜测他的每一种反应,也预想了每一种解释,连她自己都越来越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指摘。然而,她的这一番准备却没得到表现的机会,邵朗逸并没有回来跟她发作什么,不仅人没有回来过,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到了弥月之时,顾婉凝不欲张扬,只在泠湖设了一席家宴,客人也只请了刚刚订婚不久的陈安琪和谢致轩。即便如此,邵家的亲眷僚属也都备足了礼物以贺邵家弄璋之喜,连虞夫人也遣人送来一套镯头金锁,一时间,泠湖的别苑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邵城的老副官专程从余杨捎来一纸虎皮笺,上头浓墨颜楷端端正正地写着个“珩”字,便是孩子的名字了。只是襁褓里的孩子这么叫起来未免太正经,婉凝又随口起了个乳名叫“一一”,邵朗逸在纸上写了两笔,忽然笑道:“‘一一’写出来,就要变成‘二’了。”

虞浩霆不置可否,他们也乐得叫人去猜,天心难测,那些人猜得越多,做起事来就越要小心拿捏,谨守分寸。很多时候,一件事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它有一个怎样的“真相”。

孩子的成长总是让时光骤然加速,顾婉凝在那张洒金笺上描完“柳”字的最后一笔,冬去春来,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沿着湖岸走了一阵,便觉得暖意洋洋,眼前一片水淡天蓝,果然是春天了。

所谓“红颜祸水”只是酒过三巡之后的玩笑,言者听者都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究竟谁是有意为之,谁是顺水推舟,抑或只是一场好戏,阴谋阳谋久了的人精们都自有猜度。连带着早前江夙生安排的那场车祸都被人重新拿出来咂摸,或许当初的事就是另有内情?否则,以特勤处的手段,怎么可能让顾婉凝平安无事,反而把江夙生自己折了进去,还牵连了那么多人?

“我给欧阳写了信,我想,下个月就带一一走了。”顾婉凝细语轻言,如新柳低抚湖面,“这件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抱歉。”

这件事要是真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接下来会闹出怎么个局面,他几乎不敢想。这些日子,总长和三公子私下里几乎没打过照面,潜滋暗长的流言是墙角的青苔,稍不留神就蔓延到了阶前。

“好,我来安排。”邵朗逸哂然一笑,仿若一湖春水缬纹微皱,“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么急。很多事情虽然是早了早好,但要想‘了’得好,就不能那么‘早’。”

郭茂兰查问过产科的大夫犹不放心,又问了两个当班的护士,众口一词都说那孩子早产,尚不到30周。这结果好还是不好,他说不上来,但却着实松了口气。

“我知道这样会叫人猜疑,可我人不在了,也就没那么多是非了。”婉凝低了头,声音也更低了下去,“我在这里多待一天,三公子和虞总长就多一天不自在,邵夫人也多一天的无名火。”她说着,有意绽出一个轻快的微笑来,“入门见嫉,掩袖工谗的名声,我可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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