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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凝正抬头指点一一去看,忽听宝纤朝她身后招呼了一句:“韩公子!”婉凝回头一看,近旁一个穿着银白锦袍的年轻人正是韩玿。她刚要开口,唇边的笑容展到一半,却倏然定住了,韩玿身边和她近在咫尺的人,赫然却是霍仲祺!只是他一身戎装在夜色里不易察觉,她第一眼没有看见。

“兔兔,妈妈,兔兔。”一一的小脑袋拨浪鼓似的转来转去,不住地纵着身子,顾婉凝几乎抱他不住,又怕在人群里挤到,只好交给随行的侍卫。一一被擎在高处,拉过这个又拽那个,一条街走了不到一半,拿东西的侍卫两只手上已塞满了花灯、糖人儿各色玩意儿。此时,前头的人群哄然向两边一分,一条金光灿然的“龙灯”冲了出来,跟着前头的“宝珠”,飞冲腾挪,四下里一片喝彩声。

韩玿和小霍也是刚随着人群挤到这里,韩玿见顾婉凝面露异色一时惊在那里,不用回头也知道霍仲祺的神色只会更糟,他原本是因为小霍此番回来过年,整日郁郁寡欢,才拉他出来散心的,不想却在这里碰上了顾婉凝,连忙笑容可掬地打圆场道:“你自己带着一一出来啊,朗逸呢?”

过了旧历年,邵朗逸才带着婉凝母子回到江宁。到了正月十五,虞夫人特意备了家宴,叫邵朗逸带康雅婕到栖霞来。泠湖的丫头左右无事,有心去看热闹,宝纤便撺掇着顾婉凝也去文廟街看灯。元宵佳节,文廟街这样上迎公卿、下接黎庶的游乐之地,绛台春夜,香街罗绮,满目的月华灯火,龙腾鱼舞,让人再不辨天上还是人间。

婉凝连忙转过脸,仓促地应道:“他到栖霞去了。”她说罢便想带一一躲开他们,可是面前的龙灯旱船正舞得热闹,人群熙攘无处可走,只好按下心中的乱麻,专心哄着一一看灯。

世上如侬,有几人?

此刻的乍然相遇,霍仲祺也全无防备,待见她一看到自己便惊慌失措地变了脸色,胸口犹如被重锤敲过。她这样怕他,这样厌弃他。她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他却连看她一眼也不敢。她说过,她不要再见他了。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他压到心底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不知道你会来。我……我不是有心的,我这就走。”他低低说完,也不知这一片喧闹中她听到了没有,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全然不顾周围赏灯人一迭声的抱怨。他忽然想再看她一眼,可那万烛光中千花艳里,隔着千人万人,他怎么也看不到她。看不到。

可她这样知他的心,却是为着另一个人吗?这念头让他安慰,又让他觉得凄然。

等韩玿追出来,已不见了小霍的踪影,他这一走,不单是离了文廟街,却是连夜便回了渭州。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唯有两三枝。

皓月当空,圆满得无失无缺,可月下的人,却总不得圆满。

邵朗逸望着她,唯见明眸翦水,一片澄澈,心中有些暖,又有些涩。

隔了几日,韩玿照例到泠湖来教婉凝度曲,婉凝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等学完了今天的“功课”,两个人坐下来喝茶,她几番犹豫,还是迟疑着开了口:“我听说,这两年……小霍一直在陇北?”

她微笑宛然:“我之前看到,就觉得……只有三公子才配得起这阕词。”

韩玿呷着茶,若无其事地点头笑道:“他在那边剿匪,轻易不肯回来一趟。”

他一边念,一边提笔圈出几个字:“有点儿意思了。回头你再好好写一幅,我叫人裱了,挂到蓼花渚去。”他说着,又看了一遍,对婉凝笑道:“你几时喜欢后主词了?”

婉凝一愣,手里的茶盏未送到唇边便放了下来:“剿匪?”

邵朗逸接过来一看,一篇簪花小楷颇有几分端雅灵秀,录的却是李后主的一阕渔父词。“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他一字一字看着,轻吟了出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嗯,卖命得狠,去年都升了团长了。”

“也未必。”婉凝放下手中的湖笔,回眸笑道,“人家都说了,弄璋之喜嘛。”她移开镇纸,把刚写好的一页字拿到邵朗逸面前:“我练了这么久,你瞧瞧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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