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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致轩摩挲着她的肩苦笑:“你就那么不爱见我堂嫂?”

安琪对着镜子抿头发,珊瑚色的嘴唇轻轻一嘟:“我去雅汇吃牛排——免得我说了什么话别人不爱听;反正你家里尽有会说话的,能拣着别人爱听的说。”

安琪在镜子里头白了丈夫一眼:“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只是不爱见她一肚子算计,面上还要装好人,她这两天急着撺掇致娆回霍家,还不是为了军购的事?要我说,干脆叫他们离婚算了,当初寻死觅活逼着要嫁,现在又这样,何苦呢?”

谢致轩耸了耸肩,“咱们去母亲那边吃饭?”

谢致轩品评着她身上的衣色,帮她在妆台上挑首饰,闲搭了一句:“哪有劝别人离婚的?”

檀园高树美墅,几栋形制相仿又各有洞天的洋房隐在扶疏花木之间。安琪难得有兴致下厨,说是跟个法国厨子学了煎牛排,卖相还好,滋味却着实是让人消受不起,她自己尝了也脸红,逼着谢致轩切了两口,嘻嘻一笑也就放过了他。夫妻俩正商量着去哪里寻正经牛排吃,谢夫人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谢致轩那边一讲完电话,陈安琪便笑道:“是叫你去给致娆做和事佬吧?”

安琪抚着谢致轩挂在她颈间的链坠,也叹了口气:“明年参谋本部要改国防部,那边现在什么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致娆要是发发善心跟他离了婚,仲祺还有几天清静日子过。”谢致轩听着,忽然在她肘上捏了下去,安琪臂上一麻,缩着身子“哎哟”了一声,恼道:“你干什么?”

“这是气话。”贝欣怡笑着站起身,理了理旗袍的褶皱,“还有一条,你要是怕他不来,下次走得再急,也记着把攸宁带回来。”

谢致轩却又捏了捏她的脸:“你这胳膊肘拐得不对了啊——这么替他着想?”

“他不来,我就不回去。”致娆话虽倔强,声气却软了。

安琪气呼呼地转过身,反手在他脸上使劲儿拧了一把:“我就是!你吃醋啊?”

贝欣怡轻叹了一声,搁下手里的茶杯:“致娆,嫂嫂劝你一句:至亲至疏夫妻。有些事,不该知道的,你就得不知道。仲祺年轻的时候风流荒唐是有的,可他心地好,跟你打小一道儿处得也好,只有忍让你,没有欺负你的。他要真是存心让你不痛快,不声不响在外头养个小公馆,你一点儿法子都没有——昨天他来接你,你不回去,那他以后要是不来了,你怎么办?”

谢致轩捂着脸倒吸了口冷气:“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

致娆被她说得气苦里也忍不住一笑:“你就是这么对付我大哥的?”

安琪拨开他的手看了看,果然有两痕红印子,指尖轻轻点了点,想笑,又忍了,揽着谢致轩的颈子,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别人我掐着还不顺手呢!”

“……那现在还能怎么办?那小丫头也嫁人了。”致娆颦了眉尖,眼中一缕惘然,贝欣怡听着,竟是“扑哧”一笑:“我的傻妹妹,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借这事给你打个比方,哪儿是让你……说到底,就是你自己要拎得清楚,是你一时出了气要紧,还是他心里怎么想你,你们夫妻俩长长远远一辈子要紧,只要你自己拿稳了主意,里子面子一准儿都是你的。”

谢致轩摸摸脸,磨着牙点头附和:“……能让夫人用着顺手,也是我三生有幸。”

贝欣怡呷了口茶,见致娆专注在听,遂轻轻一笑:“里外上下,只有说你贤惠委屈的。可你这么一闹,他嘴上不说,心里认准你个泼辣狠毒,你划算吗?”

安琪扑哧一笑,走出房门又回过头来正色道:“你提醒致娆,千万别听信你堂嫂那些鬼蜮伎俩,小霍不是你大哥,致娆也没你堂嫂那些个八面玲珑的算计,致娆要是学她,那他俩才真是完了。”

她见谢致娆仍是神色愤愤,遂更加推心置腹地道:“退一万步说,要是他真敢把那小戏子留下,想怎么整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只一条,不要自己出头,就叫你哥哥去,连那丫头带着仲祺一道儿发作了,上头有公公婆婆,下头有攸宁,霍家不许纳妾,事情闹出来,人怎么弄回来的,还叫他怎么弄走。”

其实不用母亲和妹妹开口,谢致轩已然去见过霍仲祺了。

致娆杏眼斜飞,哂笑了一声,显是十分不以为然。贝欣怡也不恼,反而又靠近了些:“一个戏子,说穿了就是个玩意儿,逗弄两天也就扔了。他要是真起了这个意思,正心虚着呢,你替他办了,他只有更念你的好,你再撒个娇使个性子,他也只有打点起几倍的小心百依百顺地去哄你。”

他原就猜着这回是别有内情,一问,果然。怨不得致娆回来不肯说。谢致轩想着也是摇头,一件全不相干的事也能闹成这样。就事论事,也说不上是谁的错,一则婉凝是妹妹一块心病,沾着就恼;二则霍仲祺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些日子公事上太耗心力,耐不下心气哄她。看着致娆又娇怨又气恼,还含着点可怜相,到嘴边的话又团回去再捏软了才往外说:“事情是因为莹玉起的,你怎么不跟母亲说?”

“你呀,还是在家里做小姐的脾气。”贝欣怡拨弄着手上的一枚蓝宝戒指,觑了她一眼,“要我说,当初你就应该把那小戏子弄回来。”

谢致娆一听,面上的神气越发可怜起来,嗫嚅着没作声。这还是她未嫁前住的房间,去年换的家具仍是依着原先的配色,乳白描金的沙发架子,粉蓝的缎面坐垫上一圈深红浅粉的玫瑰花,谢致轩看在眼里,忽然想起先前安琪的话——“你妹妹永远都是17岁”,他心里低叹,眼里却只有温和笑意:“你不说,就是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她那件事,不要说仲祺,换了谁都不会管,你偏要去撺掇,往轻里说,你是耳根软,心思浅;往重里说,你这是坑陷他,你想过吗?”

“我就是知道。”谢致娆赌气丢下一句,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头。

“……”

贝欣怡奇道:“他们都不说,那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想叫别人知道,在他心里,谁都比不上你要紧。”谢致轩说着,拉了椅子坐下,“可本来不相干的事,反而教你们夫妻生分了。小霍一直都觉得你心思单纯,以后——你是想叫他处处提防着你吗?”

“陈年旧事?”致娆揪着沙发靠垫上的流苏,嘴唇抿去了一半:“四哥一走,他就巴巴地养了花给人送去,我问起来,他手下那班人,一个个都说不知道,要是真的没什么,他们何必糊弄我?”

致娆脸色越发黯了,低低道:“说是不相干,可下头的人做事还不是揣摩上头的意思?”

“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怎么又翻出来说呢?”贝欣怡声音低了低,“就是他跟……也是陈年旧事了。过去的事,既不能改,也抹不掉,他就算心里存着个影儿,终归是个断没指望的镜花水月。你要是较这个劲,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谢致轩口中的“莹玉”是他舅父何世骥的女儿,年纪比致娆大两岁,表姊妹两个人一直处得都不错。何莹玉嫁的是前任华亭市长的儿子刘定如,最近刚升到铨叙部主事,日后前途可观,正是新贵。何莹玉从华亭到江宁,碰巧跟顾婉凝坐了同一趟车。何莹玉是“搬家”,随身的细软多,婢仆随从多,来接站的车子也多,因天又下雨,人来人往地拆装行李,安置座位,几辆车子一停,从栖霞官邸来接站的车就堵在了后面。

谢致娆去搓磨那戏子原是一时心障,没想到那女孩子年纪小,当场就倒了嗓子,她想起来也觉得事情做得不妥,可嘴上却不肯服软:“他为什么去听戏,他自己心里知道。”

栖霞的侍从等了几分钟,见前头这班人忙得热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儿,就去跟前头的司机打商量,靠边让后面的车先过。何莹玉督着人整理东西,正是不耐烦的时候,随口打发了下人去回话,说“马上就好,让后面的车稍等”。

贝欣怡却不以为意:“人家因为你把嗓子唱倒了,他要是不管,那像什么话?你这么扫他的脸,他一句话都没有,你还要他怎么样?”

话传回来,栖霞的侍从就有些不乐意,等了一会儿,见前头的车既不避让,也没有走人的意思,便连敲了几声喇叭。恰巧何莹玉正要上车,一听就皱了眉,暗骂了一句“兵痞”,转眼瞥见前头车厢里下来一个带着孩子的素衣女子,远远看了一眼,见打着伞来接站的是个年轻军官,料想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坐进车里吩咐了一句:“既然别人催,那咱们就走快一点。”

“你以为他真的不上心?上个月那小戏子嫁人,他一份贺礼送了这个数。”谢致娆沉着脸色比了个手势。

那司机也是晓事的,车子一启动就加了速,顾婉凝刚下到站台上,一辆车子疾驰而过,站台上的积水立时飞出一片水花,虽然溅到她衣摆上的水渍不多,但这样的事她多年不曾遇过,竟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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