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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瑶慢慢地把那一口气呼了出来,转眼盯着地面,声音很低地哽咽道:“我感觉……我受到了……很大的侮辱……”

茉喜立刻摇头答道:“没有!谁稀罕他那点儿破玩意儿!怎么着?校长不管她弟弟,反倒怪起你了?”

说完这话,她再也支持不住了,踉跄着走到床边颓然坐下来,双手捂脸深深地弯了腰。

说到这里,她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他送的东西,你没收吧?”

而茉喜背对着她站在原地,就感觉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直跳,不是吓的,是气的。他妈的,她在心里骂,说凤瑶不检点?狗屁!凤瑶跟万嘉桂相处了半个多月,连手都没拉过!她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都没拉过!那么好的、大宝贝似的万嘉桂她都不碰,她会要你个猪不拱狗不啃的破弟弟?

她这眼睛瞪得可怕,吓得凤瑶反倒垂了眼帘,然而声音依旧是颤着的,仿佛是全凭着游丝一般的一口气息支撑着讲,“其实那个姓冯的,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我都没有理他……没想到他胆子越来越大,索性找到了教员宿舍……”

茉喜暗暗地攥了拳头,想要立刻去找校长讨个说法,问她是用哪只眼睛看出了凤瑶不检点。可是未等她当真拟定作战计划,后方的凤瑶又有了动静。

听了这话,茉喜像个要龇牙的狐狸一样,也把眼睛瞪圆了。

凤瑶起身走到对面床前,对面床的床栏杆成了她们的毛巾架子。抽下毛巾擦了擦眼睛,她勉强提高了声音,想要做出轻快的语气,“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以后我躲着他走也就是了,我和他一句话不说,狠狠地冷淡他几日,想必他也就不会再来骚扰了。”

她睁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茉喜,眼睛太亮了,分明是有了泪,“她说我行为不检……勾引她弟弟……”

茉喜没言语,感觉事情不是凤瑶想的那样简单。凤瑶虽然丢过一只大皮箱,可世道人心的险恶,她还没有领略尽,好些事情,她还不懂。

凤瑶摇了摇头,嘴唇开始颤抖。费了天大的劲,她从喉咙里挤出了干巴巴的细声音,“校长叫我去谈话……”

凤瑶的确是不懂,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冯先生主动来纠缠自己,校长却痛斥自己行为不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分明是明里暗里都对冯先生冷若冰霜了,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教员同事们会对自己露出诡秘的笑,并且要聚在一起瞄着自己叽叽喳喳。还有学生们——她清楚地感觉到,学生也知道她的桃色新闻了。

茉喜立时紧张了,起身走到凤瑶面前问道:“你怎么了?冻着了?”

她是拼了命地躲,冯先生则是拼了命地追。不追不行,冯先生认为凤瑶几乎算得上是全县第一的大美人,凤瑶的妹妹当然也不错,但是还带着点泼辣不知趣的孩子气,让人对她一时无法下手。冯先生没有其姐的学问和事业,只有大把的青春以及小把的闲钱,不追逐女子,不吃喝玩乐,干什么?

把怀里的书本放到充当桌子的窗台上,凤瑶转向茉喜,煞白的脸开始变颜色,不是个好颜色,是从煞白下面透出了病态的青红。

茉喜到了这个时候,因为嗅到了危险的空气,所以如同一只小母豹子一般,吃得更多了,话则是少了。静静地窥视着外界的动静,她看到了对凤瑶指指点点的女学生,也看到了对凤瑶同情叹息的女教员,还看到了莫佩兰——莫佩兰恶狠狠地瞪着冯先生,显然是嫉妒得很了。然而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因为姓冯的是校长的弟弟,而一个月拿着二三十块钱高薪的莫佩兰看在钱的面子上,不敢真去杀贼。

茉喜这才想起凤瑶上午只有一堂课,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该下课回来了,她又没有乱逛的习惯,纵算是和学生谈心,也没有一谈谈这么久的道理。

这个时候,茉喜真想掐住姓冯的白脖子,往那咽喉要命处利索地抹一刀。杀人,多么血淋淋的景象,想一想都应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然而茉喜想了又想,并不悚然。

将近中午的时候,凤瑶回来了,一张脸煞白。

她见识过血,见识过杀。她小时候饿得狠了,曾经掏过不少大耗子,剁了脑袋扒了皮,放在火上自己烤了吃。因为饿,所以也不怕肮脏,也不怕染病。她还有过一个邻居,是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子,不学好,那天夜里哭天抢地地回了来,一只手被人砍掉了,胳膊成了一条哆哆嗦嗦的血棒槌。茉喜当时嘴里含着一点吃食,面无表情地一边旁观一边咀嚼,不知为何,感觉这一切都很自然,好比斜对门那个小暗娼,臭烘烘地烂死在了床上;又好比小暗娼的邻居媳妇,生孩子生了三天,横生逆产,活活地熬死在了血泊里……生与死,洁净与污秽,一切都自然。

茉喜听了这话,嘴上没言语,心里却是只有轻蔑——校长的弟弟算什么了不起?我还认识团长呢。

唯有凤瑶受冤枉,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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