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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万嘉桂回答,她又补了一句,“就咱们两个,不带凤瑶。”

万嘉桂本打算中午去学校瞧瞧凤瑶,然而茉喜抬头对他说道:“你带我下一次馆子吧。”

万嘉桂看着茉喜,虽然认为这做法不妥,但又感觉这一次自己是万万不能拒绝对方。所以最后笑了一下,他抬手在茉喜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个爆栗,“行,就咱们两个。”

茉喜给自己选好了衣料,又给凤瑶挑了几件素净料子。

万嘉桂把茉喜带进了本县最大的一家饭庄子里,并且特地要了个很安静的小雅间。帘子往下一放,茉喜和万嘉桂再一次真正地单独相处了。

幸好,他想,只是偶尔,只是一瞬间。

然而茉喜却是并没有抓紧机会倾诉衷肠,她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顿好菜好饭。她吃,万嘉桂也吃,吃到滋味好的菜了,他不假思索地给茉喜也夹了一筷子,夹得不利索,连汤带水滴了一桌子。这就有点不干不净地丢人了,但是万嘉桂认为茉喜不会嫌弃自己——若是把茉喜换成凤瑶,那他这一筷子就很拿不出手了,但他根本也不会贸然地去给凤瑶夹菜。

的确是好看,水灵灵的粉颜色,水灵灵的黑眼睛,水灵灵的小丫头。小丫头不小了,爱上了他,爱得几乎有些巴结,有些可怜。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在偶尔的一瞬间,他的心会软一下子。

茉喜吃得津津有味,饭好,菜也好,人更好。今天是她的生日,十六周岁了,虚岁也可以算作是十七,所以她从现在开始,就不能算是在年龄上欺骗了万嘉桂。

万嘉桂愣了一下,随即很诚实地作了回答:“好看。”

没人知道她的生日,凤瑶都不知道。不是凤瑶没问过,是她自己不肯说。为什么不肯说?她讲不清楚,大概是觉着自己这条性命不值钱,生了死了,也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忽然地,她裹着一身水粉绸缎开了口,问镜子里的万嘉桂,“好不好看?”

到了现在,面对着万嘉桂,她依然是不说,但是暗暗地为自己做了庆祝。她心中是欢喜的,然而这欢喜沉重下坠,一直坠到心房最深处,仿佛是留给将来某一日的纪念,不到日子,秘不示人。

万嘉桂坐在角落里的一把老太师椅上,不由自主地也微笑。茉喜的审美观,在他眼中,是偏于俗的,甚至不只是俗,俗之外,还另带着几分乡气,让他想起娃娃抱鲤鱼的年画,以及小孩子身上的红袄绿裤子。然而这样俗的颜色放在茉喜身上,却是意外地很调和。甚至是颜色越浓越艳,茉喜的面孔越光明、眼睛越璀璨。大红绸缎被她拉扯到了身上,红成了一身抽象的凤冠霞帔吉服;放下大红换了大绿,大绿绸缎是夏日水上的洁净荷叶,她的脸蛋则是白里透红的荷花瓣。把大绿又换成了金黄,她整个人随之放了光,灿烂热烈的,是太阳的光。

这一顿,茉喜吃饱了。

万嘉桂在这文县县城里,就如同小型的皇帝一般,到了哪里都要受到欢迎与恭维。在绸缎庄里,掌柜率领伙计们将绫罗绸缎全部搬了出来,一样一样地展开了,由着茉喜逐样地看过去摸过去。茉喜很有主意,专拣那花红柳绿的颜色挑,一卷子绸缎展开了往身上一蒙,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照过之后回了头,她额头汗津津的,红着脸向万嘉桂笑,面孔是一朵鲜艳的花。

是发自内心地真饱了,这几乎有一点难得,因为她总是饿,饿得回首往昔,竟然没有饱的记忆,仿佛是九世的老饕又转了生。

茉喜跟着万嘉桂出门,在县城大街上逛了小半天。

放下筷子擦了嘴,她起身绕过圆桌子,走到万嘉桂身边坐了下去。万嘉桂扭头看着她,她也扭头看着万嘉桂。

万嘉桂转向前方,双手摁着膝盖向上一起立,“走,买头绳去!”

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万嘉桂开了口,“吃饱了?”

“你急什么啊?”她勉强发出平稳声音,“喝够了没有?喝够了咱们就出门去,我有好些东西要买呢,连头绳都用光了。”

茉喜一点头。

茉喜死死地盯着他,胸中气血翻涌,是因为激动,不是因为悲伤和失望,因为早知道这条情路坎坷,她受得住。

万嘉桂作势要起,“走?”

万嘉桂望着茶杯,像被这句话魇住了似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半晌过后,他如梦初醒一般地忽然一抬头,仿佛不耐烦,或者是不屑一顾一般,轻描淡写地呵斥了一声:“别胡说八道!”

茉喜猛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等等!”

茉喜的脸隐隐发了烧,决定说出一句很不要脸的话:“那……我要是打扮漂亮了,你会不会对我……也喜欢?”

万嘉桂重新坐稳当了,装作若无其事。一只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指头掌心都是软而微凉,然而相触之处却是火辣辣的,让他的整只手、整条胳膊都要忍无可忍地抽搐——多么奇妙,世上竟会有这样微凉的烧灼。

万嘉桂一点头,“人靠衣裳马靠鞍,穿好的和穿歹的能一样?”

“怎么着?”他硬着头皮开玩笑,“还要再来一顿?”

茉喜紧追着又问:“那我换了新衣服,是不是就漂亮了?”

茉喜没有笑,眼睁睁地一直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去。有一句话,不说他也一定已经知道了的,她现在要再说一遍:“万嘉桂,我爱你。”

万嘉桂垂下眼帘,对着茶杯一笑,“像个小棉花包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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