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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嘉桂向她伸了手,同时轻声呼唤道:“凤瑶。”

万嘉桂大踏步地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向内望去。凤瑶还穿着过年时的棉衣服,袖口前襟明显脏了,一张脸也瘦得见了轮廓。木然地和万嘉桂对视了一眼,当着车外无数的人,她没言语。

凤瑶微微地一点头,然后弯腰起身,踉跄着迈步下了马车。在寒冷的晚风中勉强站立了,她扭头去望远方那轮火红的斜阳。这一刻她很孤独,比在文县做俘虏被囚禁时更孤独。那时候,茉喜与万嘉桂都是她的念想,身边没人,心里有人;但是现在,茉喜是远远地留在那旧地方了,万嘉桂在她眼中,也换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临近傍晚,天还大亮的时候,陈文德的队伍把凤瑶送到了洪城县外。

孤零零地站在荒野地上,她没爹没娘没有家,什么都没了。

一座县城加上八十万发子弹,万嘉桂不知道这样巨大的代价传到孟师长耳朵里,对方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毙了自己。

陈文德的队伍不敢在万嘉桂的地盘上久留,见凤瑶落了地,便要告辞返回。凤瑶稍稍地回了一点神,连忙从衣兜里取出了那条水红手帕,交给了领头的小军官,“劳您把这个带给我妹妹,见了这个,她就知道我是平安地到了。”

白白地让给陈文德一个县,万嘉桂知道孟师长饶不了自己,不过硬着头皮,他还是发了撤退令。先用一个县,换回凤瑶;再用八十万发子弹——本来对方是要一百五十万发,经过了讨价还价之后才减到了八十万发——换回茉喜。

小军官接了手帕,然后领着他的小队伍和大马车很快走了个无影无踪。

凤瑶和茉喜是因为他才落了难,如果她们安安稳稳地待在北京城里,或者她们和自己全无关系,只是城里女中的教员,陈文德会绑她们的票吗?

万嘉桂见凤瑶面无血色,眼睛里都没了光彩,便扶着她往城门外的汽车里走。当着部下军官的面,他不好意思对着凤瑶嘘寒问暖,于是只让汽车夫发动汽车,把他们全送到城内的团部里。

万嘉桂是讲道理讲逻辑的,并且不是吴三桂的性情,自认为干不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然而事到临头,他的道理和逻辑全崩塌了,他只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地盘丢了可以再抢,可人没了,就是彻底地没了!

团部是一处方方正正的小院落,万嘉桂如今就在团部之中暂住。下了汽车进了院子,万嘉桂终于开了口,“凤瑶,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文县丢了,在那之后不久,文县周遭的几个小县城也失了守,全成了陈文德的地盘。局势已经这样糟糕,而他大着胆子擅作主张,又主动地给陈文德让出了一座县城。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凤瑶和茉喜。

凤瑶一言不发,垂头跟他走进了厢房。厢房是里外两间,外间已经摆好了晚饭和热水。万嘉桂进门之后,泼泼洒洒地倒了一杯热茶,双手端着递向了凤瑶,“饿不饿渴不渴?这些天你有没有受委屈?”

陈文德的确不是好惹的,他和他的残兵败将们在山沟里缩了好几个月,一声不吭,让万嘉桂还以为他元气大伤,已经要死了,没想到他是养精蓄锐,没想到他是不干则已,要干就干一场狠的大的!

这一回,凤瑶终于转向了万嘉桂。

现在事情已经是很清楚了,陈文德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除夕夜那一场偷袭战,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里应外合,否则他的兵纵是败,也不至是那般的一败涂地。

“你不打算问问茉喜吗?”她听见自己开了口,声音低而沉,像极了她的母亲。

在马车和随行队伍将要到达洪城县时,万嘉桂带兵出了城。

万嘉桂愣了一下,“茉喜她——”

凤瑶坐在寒冷的马车里,一路不吃不喝,慢慢地把眼泪流干。

未等他把话说完,凤瑶忽然爆发一般地高声哭道:“你不是人!”

错不在茉喜,那么在谁?当然、也只能,是万嘉桂。万嘉桂是个军人武夫,她不止一次地见他流露过粗野相,他又是个跑过东洋带过兵的老江湖,人高马大、见多识广。他摆弄茉喜,还不像玩似的?可茉喜受了欺负为什么不说?因为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吗?傻茉喜,傻死了!他不好,我们就走,我们自做自吃,饿不死的!

疯了一样抬起手,她狠狠掴向了万嘉桂的面孔。在一声突兀的脆响之中,她语无伦次地又说了话:“她有了你的孩子,她说她有了你的孩子!茉喜,有了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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