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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成为万家大少奶奶的凤瑶,日子过得很不错。

小熙打了个呵欠,忽然又转移了话题,“妈,新小孩儿从哪儿出来呀?是从肚脐眼吗?”

她也不信,命苦可以遗传。

凤瑶被小熙问了个哑口无言,正在她开动脑筋思索答案之时,救星来到,乃是家里的一个大丫头。大丫头掀了帘子,规规矩矩地低声笑道:“少奶奶,外头来人送了个礼品匣子,说是给孙少爷的。”

虽然她和万嘉桂都不肯明说,但他们心如明镜。茉喜应该是已经死了,小熙是她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凤瑶总记得自己初见茉喜时茉喜的可怜相,所以如果一定要另给小熙找个母亲的话,那么她愿意亲自上阵。

凤瑶愣了愣,随即转向小熙笑了,“有人给小熙送礼了,走,咱们瞧瞧去!”

她也知道万嘉桂对自己是真有感情。为着这片感情,也为着小熙,她在可嫁可不嫁之间,选择了嫁。

小熙从凤瑶的腿上溜了下来,兴致勃勃。凤瑶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扶着身边的桌沿站起身,也是兴致勃勃。自从嫁到万家之后,她渐渐地把先前的体面朋友们重新联络了起来。几年不见,她那些摩登的女同学们也大多嫁为人妇,成了和她一样的时髦少奶奶,故友见面,依然是很有话谈。其中有一位何颂龄女士,如今也居住在天津,和凤瑶来往最密。何女士心灵手巧,在兴致好的时候,会亲手做些女红之类的小活计,当成礼物送人。早在几个月前,她便夸下海口,要按照新花样,用羊毛线给小熙编织一件毛线衫,凤瑶知道她是个富贵闲人的性情,偶尔动手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故而听了这话,也不相信。哪知道如今忽然来了个送礼的人,可见这位老友并未食言,竟是当真将毛线衣制成了。

她是个性情淡泊的人,新婚这天也依然是淡淡的。万嘉桂没什么不好的,或者说,万嘉桂实在是挺好的,然而她已经无法情热如火地、像一位真正的新婚妻子那样去爱他了。她相信自己能够和他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因为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都有通情达理的可爱之处,这就够了,够他们一团和气地过一辈子了。

凤瑶领着小熙要往外走,然而刚刚走到门口,伶俐的老妈子便已经将礼品匣子端了进来。凤瑶见这匣子披红挂绿地系了个大蝴蝶结,就忍不住又要笑,心想何颂龄这是在搞什么鬼?匣子外头修饰得这样大俗,难不成匣子里面藏着个大雅?

新年前夕,在漂亮兄长的护送下,凤瑶很风光地出嫁了。

于是让老妈子把匣子放到桌子上,她慢条斯理地解开蝴蝶结,又轻轻地推开了匣盖。

鹏琨在外面浪荡几年,把手中财产花了个一干二净,风闻妹子这几年不但没有穷死,而且还成功地要嫁到万家去了,他审时度势,立刻以着兄长的身份出现,要送妹子出嫁。他是什么货色,万嘉桂和凤瑶心里都清楚得很,然而因为此刻用得着他,所以凤瑶暂时不提旧事,万嘉桂对他也挺客气。

下一秒,她愣住了。

凤瑶几乎就是没娘家的,虽然也有几门亲戚可以请过来充当娘家人,但终究是隔着一层。凤瑶脸皮薄,也不好意思硬把人从北平接过来给自己撑场面。万嘉桂想要替她出面联络一番,可是未等他真启程,忽然天降一位大舅子,省了他许多的事。而这位大舅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不顾妹子死活、携款私逃了的白家大少爷鹏琨。

匣子里垫着一层红色锦缎,锦缎之上并不是毛线衣,而是一只明晃晃沉甸甸的大金锁!

新年的喜气混合着新婚的喜气,万公馆即便不张灯结彩,也像是喜气洋洋地在一直过大节。凤瑶今年满了孝,被万嘉桂用披红挂绿的花汽车娶进了家门——如今这个时代,花轿是被淘汰了的,尤其这里是天津卫的租界地,分外摩登,他敢把花轿抬出来,就有洋人敢站在街边围观。

凤瑶紧盯着金锁,预感像水一样从心中沉重地溢开来,蓄成河蓄成海,没顶一般地淹没了她。她一时间说不清这水是冷是热,单是想起了《诗经》中的几句话:“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一九二九年三月,天津,万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