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文学网laikanwx.com

宣和帝低下眼,神情间透出几分坚毅决绝的神色来,青白的面色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他猛然起身,在宁渊微微有些错愕的眼神下行下半礼,背脊挺得笔直,声音低沉,话语郑重。

缓步走近的人显是无视了她的横眉怒指,直直的走过回廊,越过跪着的一地太医,步履闲散的朝书房走去。

“墨山主,太祖有遗命,若是山主出现,大宁江山当以您为尊,皇权奉您为主。”封禄低下眼,声音铿锵,不见半分不甘:“封家代为执掌大宁五百年,现封禄谨遵遗命,请墨山主接掌大宁皇位。”

饶是婉阳如何通透精明,也实在想不出在这个节骨眼上洛宁渊到底有何用处?

晶莹玉透的玉玺被递到宁渊面前,书房一时间寂静无声,宁渊看着站得笔直但却微微摇晃的封禄,眯起了眼。她原本以为封禄是想以封凌寒的渊源来让她相助,想不到临到了头却编出这么一番谎话来。大宁天下传给封氏子孙名正言顺,况且她身亡东海,就算是封凌寒再不把这万里江山当一回事也不会如此儿戏,当即便沉下了眼道:“封禄,你何必妄言,封凌寒传下来的江山你守不住也不需要捏造这么一番话。”

婉阳神情一滞,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到安四身后领着的人,一双凌厉的凤眼立时便竖了起来:“安公公,你不留在书房里照料父皇,怎么把她给领进来了?”

封禄见宁渊不为所动,苦笑一声扶着身旁的藤椅道:“果然,朕就说这世上当真没有一人能比太祖更加愚笨不堪,墨山主,你陪在太祖身边七载,当真毫无所觉?”就连他这个五百年后的子孙也会为当初封凌寒所做的安排而动容,这承受之人,怎能如此坦然?

婉阳闭着眼长呼一口气正准备呵斥,便听到了安四小心得甚至有点谨慎的声音:“洛小姐,陛下在御书房里等您。”

“所觉?我需要有何所觉?”宁渊隐隐觉得不对劲,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挑着眼问道。

跪着的太医一个个战战兢兢,白着脸连声告饶:“公主,非是我们不尽力,只是陛下五脏毒素俱侵,现在也只是靠着药丸保住心脉,我们实在是……回天乏术啊!”下毒之人用的是见血封喉之毒,若非宣和帝平时补药吃了不少,化解了药力,否则绝对撑不到现在。

“他千方百计让你为大宁元后,为你平定天下,丢下皇位陈兵三载于东海寻你,为你修建渊阁和回望桥,让封家和百里家相互平衡数百年……甚至将大宁王朝最精锐的军队放在东界为你守护隐山,监管皇族,只为你归来的一天可以将他亲手打下的大宁江山拱手相送。墨山主,封禄活了区区五十载,竟不知世上还有你这般迟钝之人,太祖恋慕于你,天下皆知,你……当真不知晓?”

御书房里外戒备森严,肃杀的气息蔓延了整个皇城,婉阳守在书房外,看见一个个垂头丧气走出来跪下请罪的太医,急红了眼:“你们这群庸医,平时一个个不是自诩非凡吗?若是父皇有事,本宫就让你们全家陪葬。”

一番话下来封禄说得激动异常,宁渊只是有些晃神的瞧着他,像是未曾明白一般,直到连番的咳嗽声在书房里响起,她抬眼看到封禄嘴角的血迹,才突然感觉到怀中的木盒变得异常滚烫起来。

大宁传世数百年,虽历经繁华起落,这点立国之时的本心倒一直未曾丢弃。

她长于隐山,却并非不通世俗之人,只是却从想过当初辅佐相随之人竟存了这般心思,更加想不到这话会由那人的子孙在五百年后声声质问而来。

亡国之难前,根本就无百姓世家之分,相反的,平时享足权贵荣华的勋贵氏族肩负的责任和牺牲更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之想?

猛然抬眼间,宣和帝轰然倒下,宁渊起身扶住他,却见殷红的血迹缓缓自他面上七窍流出,她抬手贴近脉门,凤眼微沉,封禄毒素攻心,回天乏术。

宁渊掩下眉,没有收回掀着布帘的手,反而静静的端看着外面的景象,无喜无悲,面色淡然,只是那眸色,却慢慢的深沉了下来。

“墨山主,你是大宁元后,这天下万民皆是你的子民,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下山相助太祖,朕都恳请你施以援手。”宣和帝死死的抓住宁渊的衣袍,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宁渊沉着眼看着他,既不应允,也未拒绝。

“洛小姐,京中禁卫军大多出自氏族子弟,五万禁卫军,现在只余三万了。”安四瞅着宁渊的眼色,小声的解释了一句,非是他想让洛宁渊经过这条大街,只是宣和帝临来时有交代,他也不敢不从。如此惨状,若非看透生死的人,绝不会不动容。

“山主,封氏一族和百里家与隐山再无一丝瓜葛,你的秘密从此长埋地下,若你要为洛宁渊,也足以一世无忧,没有人会打扰你,只请你为天下百姓三思。”

宽阔的大道两旁,平时豪华庄严的府邸基本上都挂上了素白的挽席,门口守着的家丁也掩下了平时的骄横,反而袭上了几抹难得的悲痛稳重。

抓住衣袍的手渐渐变得无力,恳求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我的女儿瑜阳在北汗大营,她出嫁之时我曾允诺护她周全,还望山主……成全。”

慢慢的深入京城以往的繁华官道,低沉压抑的呜咽声慢慢自风中传来,平添凄凉之色。宁渊掀开窗边的布帘,一大片刺目的素白便涌入了眼底,竟隐隐带了丝猝不及防之感。

这也许是他登位二十余载以来头一次未以‘朕’相称自己,却也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一路畅通无阻,京城大街上更是静得可怕,甚至夹杂着些许风雨欲来的毁灭暗沉,城外的十万北汗大军带来的灭国之灾催生的恐惧感笼罩在整个京城上空,使这座繁华了数百年的国都唯剩下死寂一般的沉默。

隐山之主,得之便得天下。当初此言为太祖所证,如今是他封禄的儿子享此后福。他本可用其他的方法激得墨宁渊入世,却终究敌不过世上的瞬息万变,等不到那一日。

“别浪费时间了,走吧。”他话还未落音,便听到一声冷哼,榻上的女子已不见了人影,安四朝书房外一看,见到隐隐绰绰的红色身影,急忙跟上前去。

如今唯有将一切坦诚相告才会打动墨宁渊,太祖也许认为这天下江山是墨宁渊心之向往,可他却瞧得分明,这隐山墨宁渊,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万里河山。

似是诧异于她的好说话,安四面上明显一顿,全身都松懈了下来,连声应道:“是,奴才现在就领着小姐去。”

不过,如此也好。太祖做了个糊涂的明白人,他做了个明白的糊涂人。

宁渊拾上书,抬眼朝窗外看了一眼,使劲睁了睁困乏的双眼,摆了摆手:“你带路吧。”

封氏一族为墨宁渊所控的宿命,自他以后再也不复存在。

如此女子,的确担得上国之大任。

只是,若是他早生五百余载,或是晚上几日,也许真会瞧见那能让万里江山改旗易帜的隐山之主到底是何风采!那时,此生定当无憾!

安四微低着头,姿态放得很低,他猜不到洛宁渊之于天下到底有何重要,但却知道宣和帝宁死都要见上一面的人绝对不会简单。他小心的瞥了一眼端坐在软榻上拿着本书打着哈欠的红衣女子,眼底升起几丝惊惧来。北汗大军危逼京城,云州吉凶未料,洛宁渊竟似毫不担忧,隐隐的,他似乎有些明白宣和帝召见洛宁渊的原因来。

宁渊看着抓住衣袍的手猛然放下,鲜血滴在龙袍上散开殷红的色泽,她看向怀中清冷凛冽的青帝剑,恍惚之间,突觉一晃五百年,她才是那个从未明白过来的人。

夜深得幽静,懒散的声音自房中软榻上传来。像是没听到那不敬的语气一般,安四挪着脚小心的走上前两步,低声应道:“是,洛小姐,陛下说……当年的事迟早要有个了断,是以请您入宫一见。”

城门上背着长枪的青年借着初亮的曙光正在吩咐手下的将领守城之责,倏忽之间仿若心有所感,蓦然回首遥遥对着皇城望去,眼底突染一片苍凉。

“封禄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