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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微微一颤,她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卫韫清醒做的还是已经睡了。从呼吸声判断,他大概是睡了。

卫韫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睡着,隔了好久后,他伸出手去,轻轻抱住她。

她其实该推开他。

于是他感知到,他不敢去问她,也不敢触碰,他只是看着她背对着他,转过身去,低声道:“睡吧。”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寒夜太冷,这一分钟,她被他这么静静抱着,感觉那些悲伤痛苦一点一点平息,她居然就闭上眼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慢慢睡过去。

面前人似乎高筑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她躲在墙里,把自己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藏起来,可那悲伤太多,忍不住会从墙里溢出来。

一行人睡到清晨,黎明后第一缕微光刚刚落下,楚瑜便感觉地面开始微微震动,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卫韫在她后面按住了她。

她蜷缩着不说话,卫韫静静看着她。

他似乎早就醒了,躲在草丛里观察着远处。旁边的百姓也逐渐开始醒了,所有人惊慌起来,开始往边上的树林逃窜。卫韫见手按在楚瑜肩头,低声道:“是大楚的军队,先看清是谁。”

楚瑜忍不住有些鼻酸,心里微微发颤。她直觉自己似乎想伸出手去,去抓住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只要是大楚的军队,不管来的是谁,他们都不会有太大危险。

这一辈子,他让她活得像个小姑娘。

楚瑜招呼了沈无双、白裳、图索三个人靠过来,五个人在一群人兵荒马乱之中格外显眼。

可过了太多年,她头撞在南墙上撞得鲜血淋漓,内心满目疮痍,这时候终于有个人站出来,同她说——

军队近了,楚瑜先看到了一面黑色的旗子,上面用红线大大绣了一个“楚”字,“楚”字上面还有卷云纹路缠绕,楚瑜立刻欢喜道:“是我大哥!”

就像十六岁的楚瑜,爱一个顾楚生,就可以一切都给他。

话刚说完,一面绛红色朱雀卫字军旗旋即出现,在场所有人都放下心来,卫韫站起身,带着五个人逆着人流走到官道上,静静等着来人。

没见过苍鹰捕食,也不知阳光灼人,一切都明媚又美好,于是对世界充满了无尽勇气,手握长枪,就觉得这世上绝不能让自己屈服跪地的事。

首先出现在视野的是身着黑色军甲的楚临阳,楚瑜眼里带了欢喜,站在卫韫身后拼命招手。

是没吃过苦,没受过伤,躲在大树之下看着天空,看晴空朗朗,看碧蓝如洗。

这时候顾楚生还在后面同军官谈论着粮草的事宜,就听前面有人激动道:“是大小姐!”

小姑娘是什么样呢?

“是卫小侯爷和大小姐!”

“你这一辈子,我都会努力让你活得像个小姑娘。”

这声音刚传来,顾楚生就猛地回头,而后便见到官道之上,五个人站在一起。

他叫了她名字,楚瑜被叫得愣住,就听他道:“只要你留在卫府,只要我活着,无论你是十六、二十六、三十六、五十六……”

另外三个人顾楚生不识得,但他却仍旧一眼认出楚瑜来。

卫韫看着她,平静出声:“阿瑜。”

她穿着一件蓝色长裙,外面笼着黑色斗篷,她似乎是跋涉了很久,身上衣着褴褛,头发也凌乱得夹杂了枯草,脸上甚至还带着没有洗的尘泥。

“为什么不可以?”

然而她站在不远处,朝着他们欢喜招着手。

楚瑜听着这话,清醒了许多。她眼里有些苦涩:“人总要长大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像十六岁一样活着。”

她脸上全是欣喜,笑容明朗,太阳在她身后冉冉升起,一瞬之间,顾楚生仿佛是看到十六岁的楚瑜站在不远处,招手等他。

楚瑜抬眼看他,看见卫韫眼里的疼惜:“我希望你能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样活着,别太累了。卫府的天塌不下来,还有我呢。”

他记忆里的楚瑜,后半生一直死气沉沉,哪怕是重生之后,那个女子以少女之身,仍旧时时刻刻萦绕着那份重生后挥之不去的沉重和压抑。

“嫂嫂,”卫韫叹了口气:“你只有十六岁。”

然而这一刻,他仿佛看见她那些磨平的棱角、抛下的骄傲、失去的风采,一一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卫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楚瑜被她说得有些困了,有些不耐烦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啊?”

她似是少年时,骄纵又傲气,不知这世上艰辛苦难,以为自己一人一剑,就能斩断所有荆棘坎坷。

“第五件事……”

他来不及想是什么让她这样变化,驾马从人群中疾驰而去,旁边人惊呼出声:“顾大人!”

“第四件事,每天要睡四个时辰。”

顾楚生一贯从容温和,带着股子华京书香门第的矜贵,然而这一刻他却像个少年人一样,莽撞冲出去,然后急急停在了楚瑜身前。

“这你也管?”楚瑜被他的要求逗笑,卫韫瞧着她,眼底带着暖意:“还没完,第三件事,家里养的五只猫,你好好养着,每天陪它们玩半个时辰。”

他们本是来攻城的,楚临阳来不及在这时候同楚瑜许久,带着军队从他们一行人身边冲过去,同楚瑜道:“自己找地方呆着!”,随后便听见鼓声响起,开始攻城。

“第二件事,”他轻轻笑了:“每个月买二十套衣服首饰,置办一套胭脂水粉。”

周边都是人来人往,顾楚生骑在马上,低头看着楚瑜,他微微喘着粗气,捏紧了缰绳,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好久后,终于道:“你回来了?”

楚瑜没想到,卫韫在家国皆乱这样的环境下,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件事,她垂下眼眸,睫毛微颤,压住心里翻涌那些不知名的感觉,小声道:“嗯……”

楚瑜轻轻笑了笑,坦然道:“平安归来。”

后来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连离开顾家,都做不到。

“去旁边说吧。”卫韫的声音响起来,声音里带了些冷意。周边人都未曾发觉,就看见卫韫抬手牵住了楚瑜的手,拉扯着她往边上走去。

她信了。

周边所有人都愣了,楚瑜也是有些发蒙,她低头看着卫韫拉着她的手,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楚生也同她说,她这辈子,他会照顾她,不需要有什么武功,好好生下个孩子才是正经。

她直觉有些不对,可又敏锐感觉,此时此刻若是甩开了卫韫的手,大概会陷入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那时候所有人,她的母亲、妹妹都和她说,女人一辈子,有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顾楚生在后面看着卫韫拉着楚瑜,不免皱起眉头,驾马下了官道,翻身下马,直接朝着卫韫走去,冷声道:“小侯爷。”

那些苦涩的药一碗一碗灌,每天扎针喝药,直到最后大夫和顾楚生说,一定要怀孕,怕是得废了她练的功法,再辅佐调养才行。

卫韫转过头来看他,手里拉着楚瑜不放,顾楚生目光看向他拉着楚瑜的手,压着火气:“男女七岁不同席,您该放手了吧?”

上辈子,就是因为她本身体质偏寒,习武的路子偏阴,又为着顾楚生受了伤,于是一直难以受孕。知道自己很难怀孕的时候,顾楚生的母亲便一直要顾楚生纳妾,顾楚生虽然没有允许,却还是每天给她端药来。

听到这话,卫韫面色不动,依旧拉着楚瑜,冷眼看着顾楚生,一字一句,分外明晰:“我放不放手,与你何干?”

没想到卫韫会说这个,楚瑜不由得愣了。

“小七……”

“你体质偏寒,习练的功法又偏阴,我怕日后你受些伤,会给身子留下病根。总不能废了功法让你重新开始,所以现在开始,好好保养,嗯?”

楚瑜终于开口:“别闹事儿。”

卫韫说起这个,神色严肃。

说着,她将手从卫韫手里抽出来。

“第一件事,回去找个大夫,好好调养。”

卫韫没说话,他转过头,深深看了楚瑜一眼,楚瑜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毛,就听卫韫冷笑了一声,摔袖离开。

“那你帮我做几件事,”卫韫笑着开口,楚瑜点头道:“你放心,你吩咐的事儿我都会做好。”

楚瑜忙追上他,叫住他:“小七!”

“做好这件事,已是不容易了。”

卫韫顿住步子,他背对着楚瑜,终于算是冷静了几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嫂嫂,我去帮楚大哥。”

“还有呢?”

说完,他便疾步跟上了军队,从后方拿了一匹马,翻身追了上去。

“什么打算?”楚瑜想了想,认真道:“帮你打理好卫家。”

楚瑜皱眉看着卫韫,顾楚生站在一片,等了片刻后道:“我们军营在后方,我带你们先回去吧。”

“我不偷懒,”卫韫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回去后,一切会安定下来,卫府的声望权势,本也该是我去挣,嫂嫂在家里,有什么打算?”

说着,他看向沈无双,笑着道:“这位先生是?”

于是她也瞧着他:“怎么,我说错了?”

沈无双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姓沈,江湖郎中。这是内子白氏,我女儿沈娇。”

他目光里盛着星光,含着笑意。没有过往那些小心翼翼的退却和隐忍,他就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看着她,楚瑜迎着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没有了半分后退的感觉,似乎退了就是输,退了就会让什么变质,变得格外尴尬。

当初沈无双和白裳沈娇娇三人被追杀到北狄,这件事顾楚生是知道的,骤然听到这个姓氏,还是个大夫,顾楚生不免皱了皱眉头。然而转念一想,沈姓大夫多的是,也算不上什么。

卫韫也抬手将手放在脸下,动了动身子,靠近了她。

于是他面色几转,带着笑意,抬手招呼沈无双等人道:“这边请。”

楚瑜抬手枕在自己脸下,笑着看着他:“仗还都没打完,就想着休息。卫韫,你偷懒了。”

顾楚生引路带着他们回了军营,一路上他不断问着楚瑜的遭遇,从凤陵城到北狄,经历了这样多生死,骤然再见顾楚生,楚瑜觉得自己似乎也没这么恨这个人。

有许多承诺他想许给她,然而他已经说过太多遍,于是他没有说。他只是看着楚瑜,温和道:“你嫁进卫家来,一直没过过安稳日子,回去之后,别管前线如何,好好买几件漂亮衣服,买许多首饰,嗯?”

她如友人一般坦坦荡荡同顾楚生说着话,也并没遮掩太多,将北狄的经历大致描述了一遍,掩去了和卫韫相处的细节后,也没有多少可说的,她便反问顾楚生道:“你们呢?我走后朝廷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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