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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你们白天献祭的人是好人,还是邪教徒吗?”

安无咎沉默不语,他此刻头脑很乱,仿佛每一根神经都拧在了一起,痛苦又挣扎。

邪教徒这三个字从他经历的第一次副本就出现了,他从未把这当真。

可原来,自己的父亲也是邪教徒。

或许连母亲都不例外。

“你说吧。”

安无咎气若游丝,笔挺地站立在原地,比墓碑还要冰冷。

那个声音笑了笑,笑声里是难以掩饰的轻蔑。

“他是好人,这个事实会让你感到沮丧吗?”

安无咎转身,那个箭头已经指向归途。

“我早就料到了。”

寒风瑟瑟,血月的光蔓生到整个大地。安无咎一路上都是他血色的童年,他记起了母亲究竟为何要焚烧整个屋子,是因为他指出了墙壁上的太阳符号,是他复述出来,告诉母亲,他昨晚梦见了神,母亲顷刻间便发了狂。

她捂住了他的嘴,不住地命令他:“闭嘴!”

无论安无咎怎样哭泣,母亲都无法从癫狂的愤怒中恢复,她流着眼泪痛斥他的愚蠢,告诉他不可以再念出那些东西。

“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听!什么都不可以!”

母亲痛苦的喊叫在安无咎的脑中盘旋,连下山的路都格外崎岖,安无咎差一点跪倒在地。

“你给我听着,蓝色,绝对不能直视那双蓝色的眼睛!你记住,否则你也会像你的父亲一样死去!我和你的妹妹也一样,我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蓝色……

他们的家中从此再也没有任何蓝色的物品,就连晴朗的天空,母亲都不允许他直视。

她说太阳是危险的,蓝色的天空更是。

安无咎再也没有见过晴空,再后来,他被关起来,关在一个像棺材一样的房间里,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太阳。

他能看到的只是数字模拟出来的影像。

只要他能完成那些人指定的任务,就可以获得一次“晒太阳”的奖励——在虚拟的“阳光房”里待上一个小时。

数据,什么都是数据。

植物是虚拟的,阳光是虚拟的,乐趣是虚拟的,就连朋友都是虚拟的。

当他被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白色实验室里的时候,安无咎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朋友。

他闭上眼,可以描绘出“他”的样貌:身上发着微光的鳞片,万花筒一般的瑰丽虹膜,如同诸多藤蔓一样延伸的长尾。

为了测试安无咎的再生能力,他们用精密的机械精准地切割了他的手脚经脉,击碎了他身上的许多骨头。安无咎像个砸碎的破碎花瓶被摆放在实验台上,冰冷的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他蠕动着干枯的嘴唇,低声呓语。

“他”就会出现,凝视着站在死亡边缘的自己,他没有实体化的手可以伸出来救一救他,但安无咎已经心满意足。

他紧闭双唇,静默地在心中向“他”倾诉一切痛苦。

“真的好疼啊。”

“我快受不了了……”

“你可以……杀了我吗……”

“他”不发一言,只是用变换的瞳孔迷去他最后的神志。

安无咎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未曾透露过名字,只是一个陪伴安无咎度过无数可怕夜晚的无名之神而已。

踉跄着回到神殿,安无咎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只剩下一副空壳。潜意识里的敏锐令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但什么都看不见。

安无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在这一刻被邪教徒杀死,他至少不会再这么疲惫。

这些如洪水逆流的回忆已经快要压垮安无咎的神经,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失忆,又或是那个在他苏醒时出现的电子女声,那个始作俑者,为什么要让他失忆。

因为这些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哪怕是冰山一角,也足够击溃一艘看似坚固的游轮。

早知道一天,以他极端分裂的双面性,谁知道会不会直接疯掉。

可直至他回到房间,在红色箭头的指引下打开房门,他所期待的死亡也没有降临。

安无咎倒在了床上,他感觉自己浑身滚烫,就算是用被子紧紧裹住也无济于事。他好似被丢进一潭滚烫的水中,肉体和魂魄被剥离,身体挣扎不已,灵魂却只能在岸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水而亡。

一场瑰丽而怪诞的梦淹没了安无咎。

他在梦中又变回了那个小男孩,那个在每一晚睡前闭上眼,都能默背出那些古老符号的孩子。

七岁的他是父亲自我献祭的唯一见证人,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弱小祭司,他无法甩脱父亲死亡的阴影。

他像是每一个身临残酷战场又幸存下来的战士,在无数个平和的夜晚里反复经历那些无法抹去的创伤,那些画面和声音不断地复现,令他的幸存也出现了精神上的偏移。

所以在每一晚,他都会想到父亲死之前用血液写在墙壁上的文字与记号,他都能回忆起父亲身上的那本书,掉落时摊开的那一页的内容。

幼小而扭曲的他一次又一次复述着那一页的内容。

直到某一个痛彻心扉的夜晚,那页牛皮纸上描述的、被困在遥远之地的神明,真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终究还是违背了母亲的命令,睁大了深渊一般的双眼,直视了召唤之物。

不过,那不是蓝色,没有任何地方是蓝色。

母亲。

那分明是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