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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边叙擦拭眼镜的动作一顿,指尖隔着镜帕捏在薄薄的镜片上,指甲盖上缘泛了白。

镜框反射的金属光投落在他眼底,折成一道冰凉的弧线。

陆源掌心的手机成了烫手山芋,扔掉也不是,继续举在边叙耳边也不是。

直到屏幕光影忽暗,陆源低头一看——电话已经被梁以璇挂断。

边叙在转椅上静止了足足一分钟,把眼镜往调音台一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录音室。

陆源站在原地打了个激灵,耳边还一遍遍回响着那句掷地有声的“闭嘴”。

这温温和和从不发脾气的人突然凶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

别说旁人,梁以璇自己都没缓过神,空举了好一会儿手机才慢慢垂下手:“我刚……”

“骂得相当精准!”这是合租一年多来,萧洁第一次见梁以璇发火,她忙着震惊,顿了顿才啪啪鼓了两下掌,“这种狗话连篇,五句话里有四句都在女性雷区蹦迪的男人就该闭上他的狗嘴!”

梁以璇叹了口气,手背敷上滚烫的额头。

“绯闻沸沸扬扬闹了两天,他就打算叫你自己看新闻做阅读理解?还是非要等你低声下气去问?看那自以为是的德性,你问了他也不可能好好解释,还得沾沾自喜来一句——这种八卦也信,就这么喜欢我?”萧洁模仿得惟妙惟肖。

“幸好你长志气没跟他废话,这男人就算没出轨也是个垃圾,别以为只是性格问题,他能这么对你说明打心眼里就不尊重你,他真有把你当女朋友吗?”

这正中红心的一问,把梁以璇脑袋里那根拉紧的弦嗡地绷断了。

不是女朋友是什么。

在嗡嗡震荡的余音里,梁以璇回忆起和边叙的开始。

他们相识在去年十二月。

深冬的江南冷雨连绵,有天晚上主场演出结束,舞团一位高层到化妆间跟她说,有人想见她。

那是偶尔会发生的事——剧院贵宾席的大人物在演出结束后指名要见某位演员,通常不是挖角,就是男女之间那点暧昧。

梁以璇以前也遇到过,只是从没应邀。

但那次拒绝之前,她从高层嘴里听见了边叙的名字:“边叙先生前几年来南淮举办音乐会的时候,跟南芭有过一次合作,不过当时你刚进舞团,可能没印象了。”

就是这句话让她出了很久神,让她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颤抖着说了一个“好”字。

听说边叙已经在等她,她连演出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跑回了舞台。

剧院灯光全熄,只往舞台打了束聚光。边叙坐在昏暗的观众席闭目养神,长腿交叠,姿态随意放松。

听见脚步声,他睁眼望向光下的她:“来了。”

她点点头,不知怎样称呼他合适,而他似乎无意与她互通姓名,直截了当地说:“把你刚才那段独舞再跳一遍。”

她不敢多问原因,就这么给他单独跳了一场,比寻常登台时候紧张得多,还跳错了一个节拍。

事后她得到一笔额外的演出费,也知道了,原来他那时在写一支芭蕾舞曲,需要从芭蕾舞者身上汲取创作灵感。

那晚过后,每当他需要,她都会赴约。

起初在剧院,后来因为场地冲突改去他的住处,演变成每晚的例行工作。

他说看她跳舞就只是看,别说跟她肢体接触,连话都没有几句,或者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或者倚着钢琴拿上一支红酒,有时目光赤裸,有时也会走神。

而她则努力心无旁骛地跳,生怕出了错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但工作总有结束的一天。

曲子写好的那晚,边叙给她结清报酬,说以后不用再来。

缪斯完成了她的使命,也得到了美好的回忆和不菲的酬劳,故事在这里结局也算圆满。

可她被鬼迷了心窍,第二天晚上,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栋摩天大楼下。

她在夜雨里徘徊,理智告诉她应该掉头回家,可想到这一走就和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再无交集,她又舍不得离开。

她不知道最开始,边叙为什么在这么多芭蕾舞演员里选择了她。

但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答应赴他的约——

几年前,那位年少有为的钢琴演奏家以合作之名走进南芭的剧院时,她曾站在黑压压的群舞队伍里远远望见过他。

他穿黑色燕尾夜礼服,佩白色手打领结,身影挺拔如松,当他坐上琴椅,十指落上黑白琴键,整个人就像被万丈光芒簇拥。

没有人知道,她在十七岁那年对一个大她三岁的男人一见钟情了。

他是人们口中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是她眼中可望不可即的天上月。

后来这些年,她从群舞跳到领舞,跳到首席独舞,却还是追赶不上月亮——他早已带着他的音乐远走高飞,隐身幕后,不再公开露面,不再为任何人演奏。

所以她知道,那一晚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狂风大作,冷雨滂沱,她在徘徊中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站在门禁系统前,像平常那样给边叙拨了一通可视电话。

边叙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说昨晚好像已经结束了。

她压下心底汹涌的忐忑,说习惯了每晚过来,昏头忘了。

安静数秒,面前的玻璃门缓缓移开,边叙说:“上来吧。”

或许是冷雨打湿了她的衣衫,让她看上去狼狈又可怜,他把他的浴室借给了她,衬衣借给了她,床也借给了她。

周围人都评价她性格温和,为人循规蹈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不是真的那么温顺。

在十年如一日练习芭蕾的这些枯燥年月里,她的心底长了块坚硬的棱角,会让她在某些时刻滋生出一些大胆的,离经叛道的念头。

有时连自己都会被吓到。

她一直小心关押着那头洪水猛兽,可那一晚,当她烘干衣物,听见边叙问要不要派车送她回家的时候,那头猛兽关不住了。

理智,矜持,分寸,她什么都不要了。

沉默许久,她仰起头问:“可以不回吗?”

他眉梢一扬,垂眼打量她片刻,近乎陈述地反问:“确定?”

她就踮起脚,穿着他的衬衣吻了他。

窗外风急雨骤,卧室里热浪颠沛。

最后关头,她觉得应该确认点什么,头昏脑涨地问:“为什么是我?”

他低头看着她:“你问它。”

谁?她还没弄懂,腰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往上一撑,他就那么进来了。

她一刹间失神,也一刹间明白了。

男人大概天生擅长在这种关头避重就轻,她完全忘了自己其实要问什么。

纵情一夜,满屋狼藉。

她睡了记事以来第一个不自律的懒觉,待日上三竿,又迎来新一轮的狂欢。

周末两天,边叙没提结束,她也没说离开。

浴缸、厨房、客厅、影音室、露台,她领略了那间房子的每个角落,直到周一清晨醒来,看见枕边空荡,才从神魂颠倒中抽离,思考起两人的关系,思考接下来何去何从。

她心烦意乱走出卧室,一眼看见边叙在阳台跟一个年轻男人说笑。

想起自己衬衣纽扣都没扣全,她慌忙背过身。

那眼尖的男人立马调侃:“哟,稀了奇了,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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