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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枚硬币看了会儿,慢慢走过去捡起了它,吹掉粘在上面的灰,看了看正面,又看了看背面,最后深呼吸一次,把它轻轻往上一抛。

硬币上升到最高点又直直坠落下来,“叮”一声掉到地上,开始急速旋转。

苏好却没有低头去看结果,闭起眼,径直绕过它,走向了离开天台的铁门。

她没想知道,朝上的那一面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只是希望在硬币抛出的那一刻听见心里想要的答案。

而她刚刚已经听见了答案。

苏好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楼去,回到教室,见徐冽还没醒,悄悄从课桌里拿出了手机,给邹月玲发了条微信消息:「妈,我不去美国了。」

*

六月的齿轮好像总比其他月份转动得匆忙一些。没过几天,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唱着《年轻的战场》走上了高考考场,喊楼,撕书,在教学楼大闹一场。再眨一眨眼,校园里骤然冷清下来,搬空了三分之一的人。

所有的跌宕起伏都像一幕幕戏闪过,那么多人,就这样兵荒马乱地结束了一生里的最后一面。

高三毕业以后,学校给全体高二年级的学生开了一次动员大会,告诉所有人,从这个月起,他们就是这个学校的高三生了。年级主任在报告厅激情澎湃地做了场演讲,下达了有关本学期期末考试和暑期补课安排的通知。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小长假是月底的端午假。

放假当天傍晚,杜康照常在教室里唠叨,让大家假期回家醒着点神,好好准备期末考试。

宣布放学以后,杜康笑眯眯地目送着众人一哄而散,自己也转头走出了教室。

苏好没着急走,慢吞吞整理完书包,下巴往课桌上一戳,跟徐冽哀怨道:“我爸妈今天从北城回来,今晚我不一定在舅舅家,假期可能也不方便出来。”

“那就好好复习,回来就期末考了。”徐冽揉揉她的头发,“给你准备的讲义带了没?”

苏好叹着气说“带了带了”,拎起书包要走,又坐了回来,刚要把脸凑到徐冽嘴边要亲亲,忽然看到杜康杀了个回马枪。

苏好立马严肃地正襟危坐起。

杜康走进教室,一眼看到两人,走上前来问:“徐冽同学,端午节还是不回家吗?”

徐冽点点头:“嗯。”

“那今天晚饭怎么办?”杜康皱了皱眉,思索道,“这样吧,一会儿老师带你去教职工公寓吃。”

“不麻烦了。”徐冽摇头。

“哎呀,你这孩子,跟老师客气什么,吃饭只是顺便,老师主要刚好想跟你聊聊期末的事,这不,期末之后照常来讲是有家长会的,老师提前跟你把这事合计合计。”杜康说着想到什么,看了眼苏好,“哦,难道你和苏好同学约好了一会儿去过端午节,是老师耽误你们了吗?”

“……”过端午算个怎么回事,苏好噎了噎,“这倒不至于。”

“那就这么说定了!”杜康拍拍徐冽的肩,看了眼教室墙上的时钟,“老师还有点教案要做,你大概半个钟头以后来我办公室吧。”

徐冽磨不过杜康,无奈点了点头。

*

杜康回到空荡荡的语文组办公室继续加班,伏案工作到一半,听到身后办公室的门被笃笃笃敲了三声,回过头,看见一个打扮端庄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对他微微一笑:“您好,请问是杜老师吗?”

“我是,”杜康起身来迎,走近一看,发现女人的面相极其眼熟,“您是……苏好的家长?”

邹月玲笑着朝他伸出了手:“是的,杜老师您好,我是苏好的妈妈,我姓邹,冒昧打扰您了。我和苏好的爸爸因为工作原因,可能没法参加期末之后的家长会,所以趁假期来跟您聊聊。”

“是这样,欢迎欢迎,”杜康笑着跟她握了握手,“快请进。”

杜康把邹月玲请到办公桌边,给她端了把椅子,倒了茶。

邹月玲连声道谢。

寒暄过后,杜康先说:“苏好这孩子这学期成绩进步特别大,我们老师都很惊喜啊。”

“是。”邹月玲笑了笑。

杜康见她笑容里带了些欲言又止的意思,问道:“怎么了苏好妈妈,您这边是有什么顾虑吗?”

邹月玲沉默片刻,叹息着点了点头。

月初的时候,苏好跟她说不去美国了,她起初以为女儿还是在顾忌她,所以拿出了心理医生的诊断报告。

报告显示她这三个多月的治疗已经初步取得成效,她也跟苏好说,她和爸爸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两人一个留北城继续照管生意,一个到美国陪读,刚好顺带拓展外贸业务,总之算是解决了苏好所有的后顾之忧。

但即便如此,苏好依然说自己不想去美国了。

虽然很惋惜,但她和丈夫当然会尊重女儿的决定,只是心里不免疑问,女儿为什么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百般试探问不出究竟,这才想来趟学校问问班主任。

邹月玲把这件事的始末跟杜康简单讲了讲。

杜康听完瞬间陷入了沉默。

“杜老师,您是不是知道原因?”邹月玲着急地问。

杜康皱着眉头:“这……苏好妈妈,您别急,不确定的事我不好盲目说,我想我需要先找苏好聊聊。”

他话音刚落,身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笃笃笃敲了三声。

杜康和邹月玲齐齐转过头去,看见了徐冽。

邹月玲望着徐冽的脸愣住,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五一假期百货商场门口的那一幕——苏好跟她介绍说,这是恺恺的家教老师。

她打量着徐冽这身高中生校服,诧异地站了起来。

*

晚上七点,苏好坐在舅舅家客厅沙发,第十八遍看腕表。

邹月玲和苏文彬昨天跟她发微信消息说,他们今天傍晚会到舅舅家接她,顺便留下吃顿晚饭。她以为吃过晚饭之后大概就会回自己家,应该见不到徐冽了,没想到爸爸傍晚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他们临时有点事,晚点再来接她。

她心想那说不定还能跟徐冽碰上一面,一直盼着七点到来,结果盼到现在,一向准时的徐冽都没到。

窗外雷声已经轰隆隆地响过好几阵,她不方便给徐冽打电话,怕雷雨天外边不安全,只能继续等,等到又一声惊雷过后,倾盆大雨哗啦啦泼了下来。

苏好蓦地起身,站去了窗前,望着电闪雷鸣的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旁边林阑也在念叨:“哦哟,怎么这么大的雨,也不知小徐到哪了,这得出去接他一下啊。”

屋里话音刚落,门铃响了起来。

苏好紧张之下走漏了心思,比林阑更快一步冲了过去,一打开门,看到徐冽拎着一把湿淋淋的伞站在外面,顿时松了口气。

也因此,她错过了徐冽眼底那一丝闪烁。

“小徐啊,辛苦你雷雨天还过来,有没有淋湿啊?”林阑迎了出来。

“没有,”徐冽收起伞,走了进来,换好鞋,对林阑笑了一下,“林阿姨,刚才苏好跟我说,她的画只差个结尾了,让我今天先给她画画,您看方便吗?”

苏好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徐冽。画确实只差一点点就完工了,那是因为她想拿画画这件事当借口,跟徐冽继续在阁楼“幽会”,所以很久之前就缓了画画进程,一直没作结尾。

但她刚才根本没联系过徐冽。

林阑也是满脸疑问:“刚才?”

“啊,对,”虽然不知道徐冽想搞什么,苏好还是赶紧圆场,“之前为了方便排画画时间,我跟徐老师交换过微信。”

林阑心里隐约觉得有点古怪,但又一时讲不上来古怪在哪里,说着场面话:“哦,是这样,没事没事,那你们先上去画画,反正恺恺刚好还在吃水果。”

徐冽朝林阑点点头,跟苏好一起上了阁楼。

苏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惊出一身冷汗,到了顶楼悄声骂他:“你这一声招呼不打的是想干吗,差点露馅了!都混一个学期了,你想晚节不保吗?”

徐冽默不作声地把她拉进阁楼,走到窗前。

苏好看着他结了霜似的表情,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窗外暴雨如注,隔着窗,雨滴打下来的声音好像蒙在一层鼓皮里,厚重又沉闷。

徐冽凝望着这场瓢泼大雨,沉默片刻后,转过头看苏好:“你拿到加德里的预录取了。”

苏好一愣,飞快摇头:“没有啊,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徐冽皱起眉,垂眼注视着她:“不要骗我。”

苏好喉咙底哽了哽,嘴上依然若无其事:“真没有,拿到预录取我还不高兴上天了!拿不到的啦,他们油画系要求超高的。”

“那如果拿到了呢,去吗?”

苏好继续摇头,笑着说:“我不都跟你说了我家里的情况嘛,我爸妈不放心我,就算拿到了我肯定也不会去。”

徐冽缓缓沉出一口气,撇开头望向窗外。

窗外依旧雷声隆隆。

苏好忽然没来由地心慌。

死寂般的静默将时间一分一秒拉长。

许久后,徐冽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苏好:“我见过你爸妈了。”

青紫的闪电晃亮天空,轰一声巨响,像直直打在人头顶。

苏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垂在身侧的手使劲一攥,却好像什么也没攥住。

“苏好,别这样,”徐冽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再出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求你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