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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日记频率下降,大约变成一个月一次,云厘快速地扫过去。日记的后半部分记录了从大四开始他的经历。

巨大的落差感和压力来源于他的科研生活,江渊开始变得越来越忙。尽管工作劳碌,他的导师依然不断挤压他的个人时间,也数次对他进行嘲讽打压,无论是在生活,科研还是工作方面。

一开始江渊以为能通过自己的能力扭转这个局势,但导师全方位剥夺了他的时间和成果,他会让江渊帮自己带孩子、买饭、买菜等等,他将江渊所有的产出视为垃圾,但转头又把成果的署名权抢走,如果江渊不同意就用退学威胁他。

江渊向学院举报,给校长写信,然而都没有起到效果,甚至会进一步招致导师在公开场合的辱骂。

自信和意气风发被一步步消磨,变得残破。然而,父母对他抱有极高的期待,甚至指望他能当个教授,改善家里平凡的经济环境和社会地位。

每每举起电话想倾诉一番,听见父母殷切的问候后,他只好憋了回去。

“我这一切都挺好。”

从第一年开始,江渊就已经难以接受,他极度痛苦,想改变这一切。但实验室其他人都默默地忍受着,他是里面反抗最激烈的一个。

独自反抗的他,却像是个跳梁小丑。

很快,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无能,是自己不能平衡所有的事情,是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导师满意。

他偶然和父母提过退学,但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反对。他早期和傅识则吐槽过一些,后来怕傅识则觉得他无能,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底。

在这几年的日记中,偶有快乐的片段,都是和自己的好兄弟去参加比赛,去打球,去爬山。

……

【感觉这辈子最幸运的两件事情,一件是爸妈很爱我,另一件是有个好兄弟阿则。】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看心理医生,结果确诊抑郁症了。更难过了,很对不起爸妈。但想到无论我自己发生什么事情,阿则都会帮我照顾爸妈的,总归还是一件幸运的事。】

……

【吃药还是有用的,很少去想那些消极的事情了,马上要参加比赛了,今年应该又能拿个冠军。】

……

【最近好一点了,老板好像有放过我的念头了,和我说好好写文章,吃了药后注意力很不集中,我打算停一段时间的药,先把手上的文章投出去,达到博士毕业要求后再继续吃药。爸妈和阿则肯定不会同意,阿则天天杵在办公室门口盯着我吃药,像门神似的,要被他发现我没吃药立马翻脸了。唔,大家都很关心我,所以我也不想让大家失望呀。】

这是江渊这份日记文档中的最后一篇。

云厘看着这份日记,回过神时,才发现脸颊两侧都是泪水。

和傅识则说的一样,江渊温柔地对着这个世界,爱着周围的人,却受到了不公的待遇。

见她流眼泪,端水果进来的江母慌了,云厘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手机刚好振了下,是傅识则的信息:【厘厘,什么时候回来?】

“我找到学长的日记了,我刚才看了。”云厘吸了吸鼻子,江父闻言立马跑到房间里,对于两个人而言,儿子去世后,他们只能疯狂地寻找以前和他有关的事物。

云厘替他们找到了整整六年的日记。

两个人戴着老花眼镜看,他们的眼睛已经不好,看一会儿屏幕,便酸涩发疼。见状,云厘告知了他们基本操作,便下楼到附近的打印店打了两份。

回小区的路上,傅识则给她打了电话,电话对面有些嘈杂,他语气随意:“回来时到超市带上我?”

“阿则。”云厘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今天我不是去南理工找我导师。”

“……”傅识则沉默片刻,“你在禾苑?”

“对……”云厘垂下眼睛,“我找到了江渊哥哥最后几年的日记,要不要我开车去接你过来?”

“不用,我打车过去。”

傅识则没有问她在禾苑的原因,也没有问她日记的内容,而是问道:“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

“嗯,你在外头?”听到她电话中的噪声,傅识则自然地推断,云厘嗯了声,他语气平静道:“待在外头,等我过去。”

云厘挂了电话,在原地还有些发愣。

她以为这个时候,傅识则会更关心日记的内容,而不是她。

但他丝毫没有提及,他来的目的,似乎只是不愿她遇到什么事情,所以让她待在外头。

云厘没有听傅识则的,她回到了屋里,将打印出来的两份日记递给江渊的父母。

她耐心地陪两个老人翻阅着。

看到最后,江母已经满脸都是泪水,她捂着脸痛哭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为什么没跟妈妈说,为什么不听医生的话啊……”

她忽然麻了一下,江渊和她提过,他说自己不太适应博士的生活,想退学直接去找份工作。

很许多父母一样,他们没听进去,他们只关注儿子的大好前程。

可是……

江渊只要再跟她说一句就好了。

她再怎么样,最在乎的还是,自己儿子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啊。

云厘沉默地陪在旁边,等他们两人情绪都稳定了,才轻声说道:“叔叔阿姨,你们不要难过了,学长那么爱你们,不希望你们这样的……”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傅识则。因为学长的事情,阿则他一直很内疚,也因此休学了很长一段时间。”

“叔叔阿姨,当年发生的事情,真的不能怪阿则,他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几乎把学长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你们看学长日记里也有写,阿则是有看着他吃药的,他也很希望学长活下来。”

云厘陆陆续续和他们说了傅识则的事情,她的手机反复在振动。几分钟后,有人敲了门。

江母去打开,见到傅识则的时候明显怔了下,他默然地进屋,见到云厘平安坐在沙发上,微皱的眉眼才松开。

傅识则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江渊的父母了。

这个屋子也有几年的时间没来了。

二老的生活看起来一切如常。

习惯性的,傅识则认为对方并不想见到他。

这么多年,对江渊、对对方无尽的内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傅识则一时半会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云厘看着他低垂着头,发丝遮了部分眼眸,在这个逼仄阴郁的空间内,他瘦削的肩有些僵硬。

“你们先走吧。”江母还站在门口,话中带着起伏。

“……”

骤然被下了逐客令,云厘声音有些发颤:“叔叔阿姨,学长没有怪阿则,你们也不要怪他了好不好。”

两人面色沉重,又说了一遍:“你们先走吧。”

“叔叔阿姨……”云厘懵懵地重复了一遍,傅识则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便往外面走。

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偏头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请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