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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顾江说完, 许广海的脸色霎时一变,两只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收握成拳,抿了抿嘴唇, “顾少爷,无论你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什么, 我希望你弄清楚一点——无论发生任何事, 许思意都是我的女儿,这世上除了他妈妈,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顾江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玩儿味的弧,寒声道“是么。”

这人年轻虽轻, 目光却如鹰,极具压迫感与穿透力,仿佛能轻而易举看到人内心深处。许广海被他冷眼瞧着, 心中竟莫名有些发虚, 皱起眉,掩饰什么般拔高了音量“当然是。她是我的女儿, 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么多年我养育她教育她,我难道会不爱她么!”

顾江“你爱你的女儿, 但是更爱你自己。”

“胡说八道!”毫无征兆的, 许广海猛的恼羞成怒, 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凛目“你只是一个外人,这些年我经历过什么, 我的家庭经历过什么,你知道吗?!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中年男人嗓门儿巨大,再加上那么愤怒一拍桌,这番动静将许思意和茶饮厅的服务员全给吓了一跳。

许思意咬了咬唇,抱着透明玻璃杯的纤细十指收紧,用力到骨节位置泛起青白。

服务员们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站在远处忐忑地望着那一桌。

这个时间,好巧不巧,茶饮厅并没有其它客人。

许广海震怒吼完,偌大的空间有瞬间死静。

然而比起许父的羞恼气愤,对面的年轻男人却依然很淡漠。

顾江从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慢条斯理吹开漂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沫子,慢条斯理喝一口,再慢条斯理地把白瓷杯放回桌上,发出轻微一声“砰”。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听您讲那些感人肺腑的生活心酸和沉痛往事。”他身子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语气淡而冷嘲,“我只知道,一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女儿,却保护不了她,那他就是个废物。”

许广海勃然大怒“顾江,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我们家的家庭情况特殊,你以为我想这样么?我想让我的女儿过得不好么?我是没办法!我为她做的已经是我能做的所有了!我知道我没用,我知道我是个废物,但是你不能把我对我女儿的爱全盘否决,然后再让她不认我!不能,不能……”

说着话,许父竟一下红了眼睛,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一瞬如滔天巨浪般涌上来,他不堪重负,垂下头把脸埋进两只手的掌心,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隐隐抽动。

九年以前,许广海只是一个小小的国企部门负责人,朝九晚五,忙忙碌碌,每个月的工资虽然只有几千块,但有一个温柔美丽贤惠大方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家庭和睦幸福,他过得充实而幸福。

许广海仪表堂堂,工作能力也出众。

那时他想着,只要自己努力工作干出成绩,一定就能得到上级领导的赏识,升职加薪,给妻子女儿创造更好的生活。于是他加倍努力,不仅时常无报酬加班,平时滴酒不沾酒量不佳的他,还在工作酒局上不要命地表现,哪怕喝进医院也咬牙坚持。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一切并没有按照许广海的心愿发展。

国企算半个铁饭碗,招贤纳才之余也是许多企业领导的大后院,除了许广海这种踏实努力的外招员工外,更多的是关系户。

那些关系户们,仗着自己后台硬背景强,成天游手好闲,偷懒不说,还会把自己的工作打发给许广海让他帮着做。

许广海那时正在努力往上爬,不敢得罪这些背景强大的关系户,全都忍了。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新的升职提干名单公布后,那个无所事事什么都不会的关系户同事,顺利晋升,而他依然原地踏步。关系户甚至还在背后嘲笑他,说他这种穷屌丝还妄想争过自己往上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长达数个月不要命似的付出和努力,抵不过高层一句“照顾下我侄子”。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些人就生在罗马。

许广海遭到了沉重打击,终于切身体会到,这个社会从来不是公平的,“优秀勤奋”在“家世背景”面前,算个屁。

他连续一周无法振作,每天晚上去酒买醉。

也是在这时候,傅红玲出现了。

这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对成熟英俊的许广海一见钟情,又是与他搭讪,又是请他喝酒,几次三番地撩拨勾引。许广海冷漠以对不为所动。

他与妻子是高中同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极好,他爱妻子,自然不会做出背叛妻子的事。

许广海的无视,激起了傅红玲的征服欲。她开始通过多方渠道,了解许广海的工作与生活,在得知许广海在公司里的处境之后,她向许广海开出了条件,说只要他能同意和自己当炮友,她就能在事业上为许广海帮助。

那时的许广海正处于人生底谷,面对傅红玲开出的诱人条件,他内心深处产生了动摇。

再后来,两个人就上了床。

傅红玲很喜欢许广海,果然竭尽所能以他的名头为他的公司介绍项目拉资源,短短两个月时间,企业领导就注意到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许广海开始受到重用。他一面欣喜,感激傅红玲,另一面则是对妻子和家庭的深深自责和内疚。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便向傅红玲提出了结束关系。

傅红玲大怒。

她家境优渥年轻貌美,原以为许广海迟早会离婚跟自己在一起,谁知会得到这种结局。她怒不可遏,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许广海的发妻,宣誓主权一般表明了自己的存在,还讽刺正室是年老色衰的黄脸婆。

因为那通电话,整个许家瞬间山崩地裂。

许思意的妈妈叫林兰,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不敢相信丈夫会背叛自己,质问了许广海。许广海悔不当初痛不欲生,又是下跪又是痛哭,希望得到妻子的原谅。

傅红玲不依不饶,对林兰的骚扰愈发严重,林兰在重重打击之下精神几乎崩溃。

许广海逼不得已找到了傅红玲,质问她到底想怎么样。

最终,这对青梅竹马步入婚姻殿堂的夫妻离了婚,林兰伤心而决绝地离开了许广海,傅红玲成功上位。

许广海拿到了女儿的抚养权。他原以为,傅红玲经济条件好,女儿跟着自己,既能让孩子过上优渥的生活,也能减轻前妻的生活负担让她方便寻找新的幸福。可天不遂人愿,傅红玲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个继女。

傅红玲知道在许广海心中,林兰是永远的朱砂痣白月光,她憎恨林兰,也顺便将这份厌恶转移到了林兰的女儿身上。

最初,傅红玲只是不给许思意好脸色,但随着相处的日子变长,她发现这个孩子无论是五官轮廓还是性格,都和林兰如出一辙,厌恶便更深,甚至到了心理扭曲的地步。

许广海多次为了女儿和傅红玲争吵,但收效甚微。

傅红玲手上有太多他的把柄,可以轻易左右他的前途和人生,他只能一面委曲求全,一面尽他所能地对女儿好。

但后来,许广海发现自己越是维护在意女儿,傅红玲便变本加厉,他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这一刻,巨大的痛苦与自责如海啸一般将许广海淹没。

四十几岁的男人,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泣不成声。

他意识到顾江没有说错,意识到顾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有说错,他的确爱女儿,爱妻子,但是他更爱自己。从始至终,他把一切归咎于现实的无奈和傅红玲的狠毒蛮横,但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太自私也太懦弱。

他是个废物。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废物。”许广海喃喃自语,“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兰兰,对不起思意,我对不起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只软软的小手放在了许广海颤动不止的肩膀上。

“……”许广海缓慢抬起头,赤红模糊的眼睛里映出一张雪白柔软的脸蛋。

许思意眼眶湿湿的,轻声道“不是的。”

许广海望着孩子,没有出声。

许思意说“爸爸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只有妈妈。”

许广海哽咽“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毁了原本美好的所有,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顾江说得对,我不配当你的父亲,你应该离开这个家,应该离开。”

“我会离开那个家,但是不会离开你。”许思意神色认真,对许父说“你永远都是我的爸爸。”

许广海埋头缓了好一阵儿,终于平复过来。

看见女儿被纱布缠起来的右手,许广海皱起眉,试探着问“你这手……”

许思意笑了下,“去医院处理了一下伤口,已经没事了。”

“哦。”许广海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又问“你自己去的?”

许思意老老实实地说“是顾江带我去的。”

许广海点点头,拿纸巾擦了擦眼睛,表情已经又恢复成一贯的温和儒雅,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我和顾少爷还有些事情要说,你先去一边儿等我们。”

许思意闻言有点不放心,看看顾江,又看看爸爸,有些担忧地道“你们……不会又吵起来?”

顾江语气淡淡的,“不会。”

小姑娘有点犹豫,随后上前几步,嘴唇凑近他的耳朵边上,竖起一只白白的小手稍微圈住,小小声严肃叮嘱“你不许顶撞我爸爸,如果有什么语言上的冲突就让着他,知道吗?”

顾江在桌子底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那段小细腰,嗓音低而柔“知道。”

小姑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乖乖走了。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继续端坐原位。

片刻,许广海问道“请问顾少爷是什么时候跟我女儿在一起的?”

顾江答“今年国庆。”

今年国庆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月时间。许广海心里盘算着,表情依旧不太好看,勉强笑了下,尽量客客气气“你也在c大念书?”

顾江说“c大建筑系,比思意高一届。”

许广海缓慢点了下头,垂着眸沉吟须臾,也不想绕弯子了,索性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抬眼笔直看向顾江,道“顾少爷,明人不说暗话,我就说直接一点。我们思意从小到大都很乖,懂事听话又单纯,和你们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完全不一样,我一直都反对她上学期间谈恋爱。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消遣和打发时间,我坚决不允许。”

顾江嘴角微勾那么一笑,颇有那么几分温文尔雅的公子气,“我已经带思意回过顾氏老宅,我家老太太很喜欢她。”

话音落地,许广海明显怔住,眼神里流露出惊讶。

顾江说“所以并不存在叔叔您所说的‘消遣和打发时间’。”

许广海诧异,“你的意思是,你家里人都知道思意了?”

“对。”顾江点头。

许广海一时词穷。之前傅红玲找他大吵大闹说顾氏撤资的事,他的注意力却全在女儿突然冒出来的那位“男朋友”上,又听是晏城顾家的大少爷,他便更担心。这些年他职位高升进入上流社会,见过的二世祖们百分之九十都是些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平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女儿单纯又漂亮,极有可能是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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