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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愁幽幽的目光,从扶道山人那一张气愤的脸上划过,原本是想随口开个玩笑的,可话出口,不知怎地就变了。

“徒儿这不还是仗着有师父在身边,所以随便试试吗?反正徒儿掉下去,师父肯定救我。”

“……”

扶道山人一愣,一看见愁,只瞧见这丫头脸上浅浅的笑意。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老脸一红。

“咳,那是当然。”

对,我就是这么负责尽职的师父!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旁边的见愁,此刻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崖山道乃是环山腰而修,他们从索道上来的时候,便直接选了右边的路走,此刻越朝前面走,见愁便越能感觉到索道在朝左边弯。

扶道山人道:“崖山前山仅有崖山道和最上头的揽月殿,只算个门面。后山才是真正的崖山,转过前面摘星台就是了。”

那里,就是见愁的目的地。

见愁点了点头,朝前面走去。

很快,她眼前的道路转角处,就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平台,从石道上延伸出去,像是一条栈道,尽头处是无尽云海。

摘星台。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见愁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里想的却是夜晚若在此处,约莫是能瞧见满天星斗的。

不然,也不会叫这名字了。

一名沉稳青年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就站在摘星台旁,一直不断地朝着崖山道上望去。

“嗒嗒……”

是见愁轻微的脚步声。

那人一听,立刻抬起头来,在看见见愁与扶道山人的刹那,眼底掠过一道惊喜:“师父,你真回来了!”

走在见愁身边的扶道山人,那脸上云淡风轻的高人表情,一下就凝固了。

见愁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下来。

那一名青年快步走上前来,直接袍子一掀,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磕了个结实的响头:“弟子曲正风拜见师尊!”

扶道山人抱着大白鹅,咳嗽了一声:“哎呀,不就三百年没见吗?瞧你这样儿!赶紧起来吧,别在你大师姐面前丢脸了。”

“是。”

曲正风连忙起身来,眼底仿佛有几分奇怪的热泪。

见愁见了,不由悄悄咋舌。

她偷偷瞅了扶道山人一眼,若论当师父,这位可真不够负责,三百年不在崖山,看看这徒弟都激动成什么样了?

分明是这三百年根本就没跟扶道山人说过话,见过面啊!

才起身的曲正风,听见扶道山人提到“大师姐”,于是朝见愁看去,仿佛这才有时间打量。

“这位便是大师姐吧?”

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规规矩矩、长身一揖到底。

“正风拜见大师姐!”

“……”

大、大师姐!

明明你看上去比我大啊!

当初在青峰庵隐界外,扶道山人说过的那一句话,又回荡在耳边。

“你二十来岁,还嫁过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门的时候可都比你小,你当然是大师姐!”

看来,眼前这一位“师弟”入门的年纪比自己小。

只是……

三百年没见师父一面,眼前这一位“青年”的真实年纪……

见愁一想,只觉得头皮一炸,若遇到像扶道山人这样懒得驻颜的,只怕会有一群老头子跑出来叫自己“大师姐”吧?

见愁觉得自己入错坑了。

她心里乱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意识找回来,僵硬着一张脸,说出那一句万用的回答:“曲师弟客气了。”

曲正风抬头,望着见愁那没有表情的脸,心里也觉得奇妙。

这姿态,还挺淡定!

听说眼前这一位“大师姐”是师父才收的徒弟,年纪小小,修行也低,如今才炼气期,来到崖山,头一次见自己,竟然仿佛没有半点的惶恐与惊讶。

“不愧是大师姐啊!”

曲正风眼底露出一种异常真诚的赞赏,微妙的目光看得见愁头皮继续发麻。

他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慨叹。

见愁只觉得毛骨悚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被自己刚来就当大师姐这件事刺激了?

见愁连忙亡羊补牢:“还请曲师弟不要误会,这大师姐之位实在是——”

她话音未落,曲正风就直接续上了自己刚才的话。

“大师姐真是正风所见崖山新弟子中最镇定淡然之人,果真要大师姐你这般优秀的人,才能征服师父这种眼高于顶的老混蛋,才能让他结束三百年的浪荡生活,回到崖山啊。大师姐,师弟替崖山上下诸位上老弟子,谢过了!”

说完,他恭恭敬敬,一个长揖到底!

见愁懵了。

彻底懵了。

曲正风的话语不断回荡在她耳边,让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眼高于顶的老混蛋,三百年的浪荡生活,替崖山上下谢谢她……

她忍不住慢慢转过头去,看着旁边的扶道山人。

这时候,扶道山人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掐着大白鹅的翅膀,阴森森地朝曲正风笑:“你、说、谁、是、老、混、蛋?!”

曲正风竟半点不惧,抬头挺胸,义正辞严、云淡风轻地开了口:“当然不是徒儿了,都是掌门说的,还请师父勿怪。三百年离宗,不理世事,把中域执法长老的摊子撂下,听闻中域左三千所有宗门都到昆吾说过了您的坏话。掌门还说您是根老油条,老——”

“闭嘴!”

扶道山人有种晕厥的冲动。

他握紧了拳头:“不行,不行,三百年没在崖山,山人我的威信都没了!郑邀这王八蛋竟然也敢在背后编排我了!好,好!”

杀气腾腾,表情酷烈。

见愁简直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崖山……

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听上去,感觉师父跟这个叫郑邀的崖山掌门的关系并不好?

可又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劝个架,免得这师徒二人打起来或者闯下什么祸事,就忽然听见一声响。

“啪!”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脑门,满脸愤怒的表情一下就消散干净了。

“嘿,奶奶个熊,差点被这孙子给带进坑里去了!我怎么能去找郑邀这混球呢?等我一去,他铁定把掌门之位的烂摊子甩给我,差点中计,差点中计!还好山人我英明神武啊……”

说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

旁边的曲正风顿时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见愁彻底迷糊了。

眼瞧着扶道山人大笑着朝前面走过去,简直猖狂到了极致,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曲师弟,这……到底是?”

曲正风看了看前面,朝见愁一侧头,压低了声音。

“你初入崖山,可能不知道,我崖山从来没人愿意当掌门,掌门啊,就巴望着把烂摊子到处甩。唉,我还以为师父会中计呢!”

说完,他一脸沧桑地摇了摇头。

大概明白了。

但是……

听上去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

见愁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木,她想了一阵也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干脆直接放下了。

曲正风一摆手:“大师姐请。”

过了摘星台,前面还有一条长道,隐约已经可以看见亭台轩榭的影子。

见愁点了点头:“多谢曲师弟。”

她迈步朝前面走去,慢慢跟上了扶道山人的脚步。

崖山道一过摘星台,便褪去了狰狞的模样。

山壁上粗犷的人像浮雕,一变而为精致而绚烂的图纹壁画。

祥云仙鹤,远山猛兽,长剑古刀……

俱在眼前。

不同的图纹,用不同的颜料描绘,仿佛还有芳香。

就连石道顶部,也绘制着巨大的图纹,一个有一个的图案凑成一团圆形,连成一排,铺在头顶。

地面则变得平滑如镜,仿佛被人一刀削平,弯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偶尔有一些镶嵌在交接点上的灵石,看上去像是一座万象斗盘。

从脚下到头顶,竟都美得惊人,透出一股宏大的气象。

见愁一时有些惊叹,放缓了脚步,一面看着,一面走着。

又行进了约莫百来步,见愁便彻底惊住了。

崖山后山,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眼前。

此刻,她站在开凿在山腰上的崖山道内,朝外面一望,便能看见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地势比崖山道所在的位置略低十丈。

在崖山道与广场之间,有东西两座石梯相连,供人上下。

隐隐能看出广场周围修建有不少房屋,正中央有一个三丈方圆的泉池,尽头则是一座似悬空三十丈的巨大高台。

“出来了!”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崖山道下方响起。

见愁正看得出神,乍一听这声音,只觉得不像是才认识的曲正风。

她诧异一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正对着崖山道的广场下方,竟然聚集了近百人,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真的是个女弟子耶!”

人群顿时沸腾。

“我崖山百年冤屈终于可以洗刷了!谁说我崖山不出女修的?!站出来!”

“拳打白月谷,脚踢无妄斋,干掉剪烛派,指日可待啊!”

“呸!别丢咱们崖山脸了,我们不是要干掉人家,是要把他们的弟子都抢过来!”

“对对,还是师兄说得对!”

……

一眼望去,全是男修。

气氛热烈。

见愁听着下面乱七八糟如一锅粥一般的议论声,僵硬地扭过脖子,去看旁边抱着大白鹅笑的扶道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