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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恐也不属于他自己。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此时此刻,只有身体冰冷的一片。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这件事背后藏着的阴谋,藏着的那些惨烈的真相,以及将来会发生的一切……

还有,暂时不得报仇的一种压抑。

周遭世界,有哗啦啦的水声。

船中央,则传来了汤勺撞击锅边的声音,一阵浓郁的香气,也散发了出来,傅朝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汤好了。”

见愁闻声,转过头去,面上没什么表情。

傅朝生却已经又不知打哪里摸出来一套粗瓷碗,放下来,往其中一只里盛了七分满的汤,端起来看了看,才向见愁道:“喝碗汤?”

陈廷砚:“……”

张汤:“……”

顾玲:“……”一起排队好了。

见愁早在看见他抓鱼架锅的时候,就猜到了,却不知道他这时候煮汤是要干什么。

眼见着那碗朝自己递过来,她还是挪动脚步,走了过去,接在手中。

“多谢。”

鱼汤是暖热的,汤碗也被烫得有了温度。

见愁冰冷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一缕热度,她随意坐在了船上,就在那架着的汤锅前面,两手捧着汤碗,静寂不言。

傅朝生转而又随意盛了几碗汤,向顾玲和陈廷砚递了,最终才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没动过的张汤。

这一刻,张汤也在看他。

或者说,一路过来,这个昔日大夏的权柄酷吏,一直都在看他。

面对着被自己陷害死的人,傅朝生心底是没有任何愧疚的。

非同族类。

是非观念,也完全不同。

他只是觉得有意思。

于是一只汤碗,端在手上,傅朝生也递向了张汤:“张大人,请——”

张汤冷刻的目光,从他面容之上扫过。

“厉寒”是喜怒无常的,一双琉璃般的蓝眸里,却隐隐藏着一种让他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举动,近似于挑衅。

他站着,一时没动。

但傅朝生也不曾将自己的手收回去,只是唇边含了一抹近乎戏谑的笑,望着他。

不是近乎,就是挑衅。

张汤隐约确定了什么。

他一垂眸,玄黑色的官袍罩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是如此的不近人情。但他伸出手去,一言未发,就这么将汤碗从傅朝生手中接过来。

视线与视线触碰,恍惚间已是鼓角铮鸣,剑影刀光。

但眨眼就熄了。

傅朝生松了手,汤碗便到了张汤的手中。

他重又坐下来,正在见愁的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口锅,没有生火,但汤是滚沸的,一条已经被煮熟的鱼就躺在里面。

最后的一碗汤,被傅朝生盛进了最后一只汤碗,捧在他自己的手里。

尝了一口,这回应该还可以。

但他看了看对面,见愁捧着汤碗,却没喝,于是他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地问道:“见愁道友,竟然放了那个钟兰陵。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吗?”

这是质问见愁怎么不杀钟兰陵。

在其他人听来,这句话正常极了。毕竟他们都是对手,“厉寒”更与钟兰陵有“旧怨”,见愁不对钟兰陵动手,的确有些奇怪。

但在见愁听来,这话是另一个意思。

她知道钟兰陵的来历,猜出他背后的一些秘密,甚至怀疑还有很多很多与他一样的人,或者说,“有心”的存在,“成功”的群体……

傅朝生也知道。

甚至,他知道得更早。

见愁微微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喝了一小口,温度渐渐回来,可心依旧很冷:“我本是动了杀心,要动手的。但他最终给的回答却是退出,非战之人,我不杀。”

钟兰陵身上,拼凑的乃是崖山千修的魂魄碎片!

只要一见了,就让她觉得心神发寒,觉得恶心恐怖,又好似遭受锥心之痛,可这个人有错吗?

他固然不应该存在这世上,可眼下没有做过一件罪孽之事。

即便他以后可能会做……

可天下的恶行,是要论“迹”的。

她岂能因揣测而杀人?

见愁实在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

她只能找了个勉强过得去,而傅朝生也听得懂的说辞,将原因陈述。

傅朝生却是摇头,叹了一声:“仁慈……”

这也是他不懂的一种特质。

属于“人”的特质。

但他没有再问这件事了,只是用汤勺拨弄着汤锅里躺着的那一条鱼,随意在鱼头上一敲,其中一只鱼目,竟然受力,一下迸射出来。

“笃。”

一声轻响,傅朝生已经轻巧地将之接在了掌心之中。

“这水中的鱼儿,却也是异种,连鱼目看上去都带着不凡之气……”

灰白的鱼目,被他指间夹着一转,隐约间流淌出的气息,的确有些不一样。

傅朝生目光落在上面,把玩了一会儿,竟突地一弹指,那鱼目“嗖”地一声飞出,就朝见愁面门激射而去!

见愁眉头一皱,抬手的动作,却迅疾如风。只一眨眼,那鱼目已经被她拦住,攥在了掌心!

“听人说,多食鱼目有清心明目之效。厉某也不过随意试试见愁道友的身手,还请不要介意。”

傅朝生望着她,目中却有深意。

借鱼目,还鱼目。

此鱼目,便是彼鱼目。

在那鱼目落在掌心的那一刻,见愁就知道,这是昔日左三千小会上,她从鱼目坟中得来的那一枚宙目。

可观古往今来。

这是当初傅朝生借走的。

如今却借着这个机会,还来了。

但她根本驾驭不住此物,况且……

目光一转,见愁抬眸看向傅朝生,却摇了摇头,竟一松手,将鱼目还给了他:“我心自明,不必以目来清。倒是厉寒道友,喜怒无常,动辄杀人,须知前路艰险,也是该多食鱼目,以明目清心了。”

“……”

这一瞬间,傅朝生忽然觉得很微妙。

前路艰险。

他微微一笑:“见愁道友关心,厉某多谢了……”

这个笑容,在旁人看来,透着一种邪戾与恣睢。

毕竟,他才问过了见愁为何不杀钟兰陵,此番对话,听上去就像是即将闹崩的先兆。

船上其他人都暗自警惕了起来,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紧绷。

但见愁再喝汤,傅朝生也在喝汤。

谁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陈廷砚的目光左右逡巡,最终看出几分不对劲的地方,但一转念,目光却从指上套着的鼎戒上扫过,忽然道:“钟兰陵抄了近路,旁人呢?”

见愁一皱眉,只将心神沉入鼎戒之中,查看此刻的情况。

“按理说,我们应该在前面……”

但他们经过中间十层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很多人可以发生奇遇,也长到可以发生一些众人意想不到的变故。

若有人与钟兰陵一般,超越了他们,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所以,要紧的是查看此刻还存在于鼎争之中的人,到底有多少,分别是哪些人。

他们这一队人,自不必说;刚离开的钟兰陵,也安然无恙;除此之外,便是之前险些与见愁交手的司马蓝关,可以说是留存的人之中头号一劲敌。

“佛门禅密二宗的人,只怕也有不少还活着。但这两宗都把鼎争当做体悟和修炼的地方,所以对我们来说,应该没什么威胁……”

陈廷砚也在看星云图卷,并且随之进行了分析。

众人都认同这一点。

但顾玲在听见“密宗”的时候,已经狠狠将秀美拧紧,稚嫩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抹杀意。

老妪的死,在她心中,依旧是个阴影。

见愁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言语:她自己都不愿放下仇恨,也不认同放下仇恨,哪里相劝?

所以,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凝神在星云图卷上。

稀疏排列的铸像,像是一颗颗稀少的星点。

还存在的人已经不多了。

第三轮鼎争,不愧是一场杀戮盛宴。

见愁心中的感觉,一时难以言喻,待要收起星云图卷,与众人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之时,心神却忽然一顿——

“这个人……”

一座男子的铸像,气度高华,好似天上的明月。

在仅余的几个“活人”之中,如此的形貌,竟也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见愁一看名字:商陆。

能活到现在的,几乎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

尤其是那一场混战之中,实力强一些的都应该有出现过了,即便是当时没出现的钟兰陵,刚才见愁也看见了,也很早被傅朝生遇到。

可唯独这个商陆……

见愁的眉头,顿时皱紧了起来,询问众人道:“这个人,我竟毫无印象。诸位可曾遇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