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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谢侯府三公子逃走的消息,还未传出。

两个人到底还是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但他没有想到,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们才到了运河边上,身后就有大批的官兵追了出来。当先一骑便是张汤!

一声令下,便是喊杀声震天,箭落如雨。

纵使他有千般才智、万般谋略,彼时彼刻也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除了逃,再无第二条路。

于是他拉着她的手,在官兵抵达之前上了船,一路顺流。

半道上,又趁着夜色悄然跳下。

他被后方来的箭射中了肩膀,但她当时没有察觉,直到浮水上了岸,躲到了江边的芦苇丛里,她才为那滴落在白苇上的鲜血所惊。

脸是白的,唇是青的,手也是抖的。

她的神情里带着几分强压下去的仓惶和不愿叫他看出来的担心……

可那时候,他脑海中其实只有一个问题:张汤,怎么会来得这样快,这样准?

直到他因伤病倒,见愁照顾他,为他取水来喝时,他才忽然明白,当日百密一疏之处到底在哪里——

茶肆。

一如此时此刻的茶寮。

谢不臣眉眼清冷淡漠一片,目光收回,落在面前这茶碗上,便道:“长诗悉假,雪剑皆空……”

旁人看到的,都是虚假。

他做每一件事,何曾不藏点目的?从来没有“因为喜欢,所以喜欢”这样单纯的意图。

说着,他便端了这茶碗起来,慢慢地饮了一口。

苦涩,粗糙。

还带着点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但谢不臣的脸上一如方才的见愁,就连两道眉都是一样的舒展,一样的纹丝不动,没有半点的端倪和破绽。

见愁于是笑出声来:“早有这道行,当年怕也不会险些死在张汤手中了……”

当初张汤之所以追来那么快,就是因为一碗茶,一碗谢不臣喝了一口,便悄然皱眉放下的茶。

要知道,谢侯府的三公子出身极高,即便不穷奢极欲,也是七窍玲珑,结交了不少的朋友,素日里的茶酒绝不会差了。

而市井贩夫走卒,哪里有什么喝茶的嗜好?

茶肆歇脚,不过是润润嗓子,一解干渴。生计都尚且艰难,又岂会计较和浪费?

张汤当时路过,看见谢不臣喝茶的细节,没当回事。

可等到谢三公子出逃的消息传来时,这一个细节就立刻蹦了出来,才有之后的神速追兵,甚至险些要了谢不臣的命。

似他这样力求完美之人,岂会容许自己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所以从那以后,他便改了。

只是见愁有些没有想到,到了十九洲,今时今日,又仿佛透过这一碗茶,看到了当初的谢三公子。

对他的一切,她了如指掌。

她知道。

他也知道。

谢不臣的手很稳,垂着眸,到底还是慢慢将茶盏放下了。

他不会再喝第二口。

若能人就我,何必我就人?

说到底,不过是一碗茶罢了。

如今的他,不可能再在一碗茶上犯错,再让自己面临生死之危。

“看来你也往北去。”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谢不臣都不愿意绕圈子浪费时间。

见愁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目光却在这茶寮中扫视了一圈,在那几个疑似密宗僧人的身影上多停留了片刻,只道:“是啊,往北去。我与谢道友也是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了,这一路,不如同行?”

“……”

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这话,换一个角度想,是真真一点也不假的。

谢不臣侧着脸看她,暂时没回答。

燃灯剑和人皇剑就并排搁在他们中间,近极了,差一点就能靠到。可偏偏,也是这两把剑,将这坐得也很近的两个人清晰明确地分隔开来。

人皇剑左是他,燃灯剑右是她。

谢不臣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想起了九疑鼎,想起了横虚真人的嘱托,也想起了自己的……

心魔。

这一瞬间,那个深埋在心底的疑惑,终于又冒了出来。

派他去昆吾这件事,横虚真人为何会当着诸天大殿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出来?

就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

就像是明摆着告诉崖山派人来跟。

一路同行?

谢不臣眼帘微微闪了闪,看了外面天色一眼,神色如常,淡漠的眼底有几分变幻的神光:“我修为微末,能得见愁道友同行,幸甚。这一路,怕要多劳照拂了。”

“照拂?”

见愁闻言,一双覆着霜雪的眸底,多了几分兴味,而那近乎滚沸的杀机则隐藏其下,将她伪装成最不动声色的猎人,就这样眯眼盯着身侧的“猎物”,声音听起来却柔软而亲善。

“不必客气,应该的。”

两人的目光,终于还是撞到了一起,搁着中间那两把剑。

一时间,微妙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