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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在这极域的第二重防线上压了极多的兵力,不管是十九洲还是极域,都是拼尽了全力地打。

只是他们又如何算得过谢不臣?

阵法有一座,就被破去一座;计谋有一重,就被解开一重。诸般阴谋阳谋,竟无一种能奏效,不管是进是退,是攻是守,全在十九洲一方算计之中。

极域一方又气又急,偏苦无破解之法。

十九洲一方更对这一位昆吾天骄的本事有了全新的认知,只觉他算起来实不输给当年的横虚真人,担得起“天眷道子”的名号,大局上,更有叫人胆寒的本事。

一来二去,也不知哪个好事者先传了出来,竟言他乃天降紫微之相,是谓之“紫微道子”。

紫微者,北辰也。

众星之主。

凡人世间历朝历代,多以喻帝皇,是为“帝星”。

“紫微道子……”见愁听后,慢慢地念了一声,也笑了一声,“倒也算契合了他‘人皇之道’了。”

傅朝生并不待见谢不臣。

听得见愁这话里俨然有觉得谢不臣这“紫微道子”名副其实的意思,便微微皱了眉。

所以他没接话。

见愁于是抬眸来看他,问道:“我记得,先前朝生道友误吞了半颗心?”

算不上是误吞……

傅朝生本就是妖,只要他想,不管是十九洲的修士,还是极域的魂魄,天下众生,皆能一口吞吃。

只是见愁这么问,也不算有错。

他回望她,点了点头:“是有此事。”

见愁又问:“此后可觉有何异样不妥?”

这个问题,她好像已经问过一次了。

傅朝生记得,在鬼门关一役结束后,见愁养伤从驻地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回答过一遍了。

为什么还要问一次?

傅朝生有些不解,但还是摇了摇头:“前几日未觉异样,这几日虽有些怪异,但似乎与此无关。”

“……”

见愁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审视。

她看了他有好半晌,眸底闪烁,却没说话,只抬步向他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两人站得本就很不远,见愁这几步的步幅虽然不大,可却让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而且,直到贴近了,她也还未停止。

这一个刹那,傅朝生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和躁动,是那种让他不自在的怪异之感。

面对着见愁的逼近,他下意识后退。

只三两步已退回了上首摆着的那太师椅前,被她轻轻抬手一搭肩膀,便坐进了椅中。

见愁微一俯身,顷刻间莲照浮艳的五官消失不见,距离傅朝生仅有咫尺的这一张面容,是她原本的面容。

温和,平静。

但此时此刻,过分的平静,反好似蕴蓄着一股惊心动魄之感。

她浅淡的视线没从傅朝生面上移开,只道:“扔祂出去。”

傅朝生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既然是故友发话,他便将腰间挂着的那一块鱼形的玉佩解了下来,从这议事厅中扔了出去。

“啪”一声响,扔得很远了。

见愁没回头看一眼。

她一手轻轻地搭着傅朝生的肩,藏蓝衣袍上一片片精致的绣纹,在掌下有微凉的触感;另一手却压在了左侧的扶手上,深紫的雕漆衬得她手指修长而白皙。

修长的脖颈低凑下来,是绝难让人放松的姿态。

压迫。

甚而侵略。

近。

太近了。

傅朝生觉得自己轻轻一眨眼,都能碰到她低垂的、浓长的眼睫。

口干舌燥。

身体紧绷。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他试图开口:“故友……”

然而声音一出,竟有些喑哑发颤。

见愁慢慢眨了眨眼,因背对着外面的天光,所以眸底深暗的一片,什么也未泄露。

搭在他肩上的右手,已抬了一些。

微凉的指尖,触到他颈侧,激起了一阵陌生的战栗。

身体里的妖力,又开始躁动。

即便是在彀中楼那一日,也未有此刻强烈!

这一刻,身为大妖的傅朝生,竟好似被死死钉在了这一把太师椅上一样,难以动弹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故友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唇瓣贴近了他的耳廓。

呼吸间的气息伴着一缕清苦的冷香,飘荡而出。

但并未彻底彻底贴住。

仅仅停留了片刻,便顺着他耳廓往下游移,从下颌,到颈侧。雾里看花一样,若即若离……

战栗在加剧。

陌生的感觉开始占领他在整副躯壳。

傅朝生分明有足够的力量推开她,可此时此刻竟好像有另一道潜藏的、不为他所知的意识,才魂灵的深处操纵着他,阻拦着他,让他僵硬着、维持着眼下的姿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直到……

那游移到他颈侧的唇瓣,一点一点地贴了下来,压进着那翕张的柔软唇瓣与他喉结的距离。

然后,慢慢贴在一起。

“轰!”

仿佛洪水冲垮了长堤!

傅朝生只觉脑海深处轰然的一片,身体里所有的妖力,不管是深是浅又从何处得来,都好像在这一瞬失去了控制!

一种炽热而滚烫的气息,从胸膛某一处涌了出来,以一种令他陌生的速度与姿态,卷过了四肢百骸……

他喉结上下一阵涌动。

整副躯壳都好像要烧了起来!

失控的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有的恐惧。

想要再退,却已无处可退。

傅朝生甚至还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一切的反应,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在这想退的刹那,望见了见愁那一双眼。

半光半影,半明半魅。

精致不输莲照的五官上,沾染着平静的冰雪,眉间多一分寂寂。一双眼眸,正注视着他,似与往日一般清透,可更深处却是晦涩难明。

审视,深思。

隐约还有什么更深、更隐晦的情绪飞快地划过了,可傅朝生对人之情感的了解也就那么一些,实在难以捕捉。

仅仅片刻,她已退了开。

压迫的气息远离了,那搅得人心烦意乱的淡香也远离了。

可傅朝生非但没觉出半点的安心,反而觉得她方才的目光让他不安,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拉她从扶手旁撤开的手掌。

这一下,本该是握个正着的。

但无巧不巧,见愁低垂着眼眸,五指恰在此刻轻轻地回蜷,正正好避开,落回了身侧。

傅朝生抓了个空。

“……”

微微的错愕。

他抬首看她,忽然就觉出了一种奇怪的压抑,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好像此刻跟以往已经有了某一种微妙的改变。

见愁却似并未察觉,看着他,平静的目光里,思索已隐没,只道:“仵官王也非良善之辈,不过你与鲲都无甚头绪,那还是等打进八方城,取这几位阎君首级时,再问个究竟了。”

第一次,傅朝生不知该怎样回答。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对他叫喊:不,你们现在不应该谈这种事!这也不是你想知道的事!

然而他终究没说出口。

见愁淡笑,道一声:“我先回,明日出发时再见了。”

说完,她收了目光,转身出门。

傅朝生跟着起身,只站在厅中,看她又恢复了莲照的模样,从楼上下去,很快不见了影踪。

这时候,先前被扔出去的那一枚鱼形的玄色玉佩,才从外面飞了进来,笑声里透出几分揶揄:“呀,这么快?”

傅朝生眨眨眼,没回应。

化形作玉佩的鲲,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你怎么了?”

傅朝生有些恍惚地抬手,压在自己胸膛的位置上,只觉先前那一股冲涌到他四肢百骸间、令他妖力都为之失控的滚烫与炽热,都消失一空,只余下灰烬似的冰冷。

一时茫然。

他攥紧了那处冰冷,竟觉有几分隐痛,便慢慢道:“我好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