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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灯火阑珊处,不知注视了她多久。

两人目光撞上时,他轻轻朝她微笑。

衡玉的肩膀下意识颤抖起来,呼吸不自觉急促。

她想直接转身离开,可在这一刻,她犹如失去自己对身体的把控一般,无论如何都挪不动步子。

“你瘦了许多。”

了悟从暗处走出来,来到她面前时自然而然伸手接过灯笼。

衡玉反应过来时,原本提在她手里的灯笼已经被他接了过去。那灯笼燃烧的烛光映出他的容貌,衡玉又仔细打量他几眼:“怎么过来了。”

了悟说:“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衡玉扬眉,“吃好喝好,还跟着师妹们一块儿来花灯节玩。反倒是你在宗门里备受众人异样的目光。而且,按理来说你该恨我的绝情才是。”

了悟没说话。

他只是伸手牵起她的右手,将她的掌心摊开。

瞧着没有伤痕,他松开她的右手,就要去牵她的左手。

“了悟!”衡玉像是恼了般,往后退开一步,“我已经决定放弃你了,你又何必再来见我扰乱彼此的思绪。”

了悟没别的情绪,他轻声哄道:“让贫僧看看你的左手手心好不好?”

这一刻,两人的相处模式仿佛颠倒过来般。她在退,她在不安,而他温柔地哄。

衡玉眉间仿佛浸着三分冷意。

她微微拧着眉注视了悟,很显然,他知道忘忧果是如何培养出来的。

见她没应,却也没走,了悟便不做强求。他将灯笼往上提了些,目光先是在她那张半面木质面具上停留片刻,才移到她下巴处:“洛主瘦了很多。”

“我现在已经是宗门长老。”

了悟笑,顺着她的话说:“洛长老。”

衡玉眉梢微挑:“……你不会是被刺激得黑化了吧。”

黑化?

了悟从字面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慢慢摇头。

“那你还这么心平气和与我对话。”

“你吻贫僧一下,贫僧就告诉你原因。”了悟含笑说。

衡玉转身走人,连灯笼也懒得抢回来。

但才往外走了两步,她就被了悟攥住袖子:“贫僧会服下忘忧果。千里迢迢从封印地赶来此处,洛长老连些许时间都不愿意空出来吗?”

衡玉不得不停住脚步:“那你说。”示意他在此地说话。

了悟说:“去茶楼坐着吧,夜间寒凉,你体温太低了。”刚刚触碰她右手时,他便注意到这点。

两人沉默着往街道走去。

衡玉快步走在前方,了悟始终不紧不慢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

他穿了那套她送的青色长衫,头上戴着斗笠,即使是近看,一般人也没法认出他是位佛修。

走回到刚刚吃饭的酒楼,衡玉直接领着了悟走进三楼包厢。他们订包厢时直接订了一夜,现在正好用上。

包厢里没人,正适合谈话。

在椅子上坐好时,衡玉瞥了悟一眼,觉得他应该没吃饭。

紧抿唇畔,衡玉叫来小厮点了碟枣泥馅的山药糕,以及两碗枣熬的粳米粥。等小二上菜后,她将山药糕摆在中间,又把一碗梗米粥推到他面前:“吃完东西再说话吧。”

了悟解下斗笠,又示意她解下面具。

瞧见她果然解下面具,了悟无声笑了下,乖乖握起勺子,一口接着一口把梗米粥用完。

衡玉只是动了两勺梗米粥就没再动过勺子,了悟知道她已经吃饱,只是为了让他用些东西才说自己饿了。

他握起一块山药糕,迅速解决掉它后,对衡玉说道:“好了。”

“你说吧,我听着。”衡玉点头,顺势放下勺子,把那碗基本没怎么用过的梗米粥推到一旁。

了悟凝视着她:“贫僧收到忘忧果后枯坐多日,始终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便去佛殿里继续枯坐。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想明白一个道理。”

衡玉直觉这个道理很重要,她抬眸与他对视,等着他的下文。

“就算服用下忘忧果,忘掉对洛主的感情又如何?贫僧再见到你,依旧会对你爱慕难舍。”

衡玉仿佛是被这句话烫到般,猛地别开眼睛,不再与他对视。

了悟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牵她的左手。

衡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她的思绪格外混乱,等她再醒过神时,她的左手手心已在了悟面前摊放开来。

那不深不浅的刀痕落在她白皙而修长的手上,格外狰狞。

了悟垂下头,虔诚亲吻她的手心,似乎是想借此抚平她的痛苦。

“了悟……”

衡玉不自觉出声。

她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和她脑海里预期的并不一样。

了悟轻应一声,吻完手心,他辗转去轻咬她的指尖。

冰凉的指尖被滚烫的温度覆上,衡玉不自觉想缩手,但被他攥紧着,她轻道了声:“别咬,脏。”她用过饭后提着灯笼到处走来走去,肯定蹭到了很多灰。

了悟松口,仰头看她。烛光掉落进他的眼里,便化成一片星海。

衡玉被他看得酸涩,再次别开眼。

“洛主身上的熏香是雪松。”

“因为我喜欢这种香味。”

“香味太浓了。”了悟撩起她垂在胸前的一缕碎发,递到鼻尖把玩,“真的很浓,你是不是也要靠着它才能静心了。”

“你玩够没有。”衡玉平静问他。

这种平静反倒让了悟轻叹了声。

“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衡玉又问他。

了悟眉间染上怜惜:“贫僧的姑娘遭了这么大罪,贫僧想来见见她罢了。”

衡玉眼里泛上淡淡水色。

但她眨一下眼,那抹水色便迅速消失不见。

“你现在见到了。”

了悟扣紧她的左手,像是要为她暖和身体般,并不在意她现在摆出的拒人姿态:“洛长老,你说,如果你以后再也没办法遇到一个比贫僧对你更好的人,该怎么办?”

衡玉平静道:“再养成一个就好了。”

了悟轻笑了下,照她这句话,他也是被她养成的。

他觉得有些难耐,就将她左手袖子往上拉起,瞧见那串相思果手链还在她腕间,他眼里的笑意更多了些。他低下头吻她的手腕,动作幅度大了些,手链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清脆而动人。

了悟听了一会儿的铃铛声,才说:“不会有人比贫僧更好。”

“那又如何?我为何非要找个道侣?”

“也对。但有时候你太孤单了,漫长的生命里,我希望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能够陪着你。”停顿片刻,了悟说,“其实说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贫僧就是最好的。以前不好意思说,事到如今,若是不说,又怕没有机会了。”

“你想让我对你心怀愧疚吗?”衡玉表现得格外冷淡,她甚至对了悟亲吻她腕间的举动无动于衷。

“不是。”了悟抬头看她,“只是想让你更爱贫僧些。日后贫僧再对你爱慕难舍时,你也是同样地深爱着贫僧。”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话音落下后,他将一根合欢花玉簪轻轻放到她手心里。

“之前那根蝴蝶玉簪你没收下,想来应是不喜欢的,这些时日贫僧又重新雕了一根。”

衡玉不知道她眼尾已是嫣红一片,眼里的水色再也无法遮掩。

她低头看着那精细到极致的合欢花簪。

“不恨我,不生我气吗?”衡玉慢慢抿紧唇,“我明明答应会对你越来越好,现在却也转换了立场,和那些人一块儿逼你。你真的……不生气吗?”

了悟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难过。

这些时日,她就是这么自我煎熬着的吧。

“洛主。”

“你忘了吗,你告诉贫僧,佛祖介入了。”虽然她说出来的用意,在于劝他乖乖服下忘忧果。

“你会这么做,是因为你知晓,如果你不主动转换立场逼贫僧,再过不久佛祖就会给贫僧降下预兆,那时,所有的折磨都是贫僧的。”

他若是不辜负佛门,就只能主动辜负对她的承诺。

她正是想到这点,才会先他一步做出这一系列事情。她所受的煎熬与痛苦,都是代他受的。

衡玉看着他。

慢慢地,她抬手扶住他的颊侧。

了悟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把手挪开:“贫僧从未见过比洛主更温柔的人。”

“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吗?”衡玉笑了下。

她一眨眼,眼尾便迅速划下一滴泪。

衡玉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哭了,直到她察觉到了悟顺着泪痕一点点亲吻到她的眼尾,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别哭。”

了悟的声音里夹了颤抖。

那滴泪滚烫到他浑身都在发热。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忍不住抱紧她,想要为她化去这夜间浓重的寒意。

“不要难过,不要再自我折磨。贫僧已经想过了,你承受了如此大的痛苦培养出忘忧果,贫僧会服下它渡过情劫的。渡过情劫后,所有人都没有理由再阻止贫僧对你爱慕难舍。”

“你……”

衡玉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她无奈地看着他:“你就这么确定吗?”

话没说尽,了悟却轻易猜出她想问的是什么。

“是的。就算忘了对你的感情和记忆,再见到你,贫僧依旧会为你而神魂颠倒。”

“更何况现在仅仅只是忘了感情,连记忆都没忘却。”

了悟去抵她的额,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喜欢你这件事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你说,若是连灵魂都在为那人共鸣,服下忘忧草淡忘感情算什么。”

衡玉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下一刻,克制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察觉到她没有任何抗拒,反而微微启唇无声邀约后,那个吻才精准落到她的唇上。

他吻得有些生疏,吻到额间出了层薄汗时,才终于找回丢失的技巧,主动得让衡玉最后无力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