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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焱低下头,看见自己?溃烂的指尖和血痕翻卷的手臂。

最后三道血禁是——

无爱。

无欲。

自我封缄。

重?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捏着痛感握成拳。

神魔听见来自深渊的呼喊。

喊他,自我了结。

不要贪心。

“因为这是天道认定的,最好结局。”

病房里,医院的滴滴声?渐渐远去。

这一间熟悉的病房里,时间的流动好像又?被什么停止了。

“神魔不复存在,天地人间也就秩序井然。”

“时间的回溯本就是一种禁术,此后天道不再需要任何人穿时间而过,所以,你的司命年轮在保全?你的记忆和灵力之后,就破损而消失了。”

幺幺脸上的泪痕也干掉,单薄的手背握着那?一管浅浅流金血液。

她终于勉强明白了这复杂的因果。

天道最想绞杀的就是那?颗意外生成、搅乱天地的魔胎,而在丹凤与他同归于尽之后,对天道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它”不需要任何人再搅乱这条线。

爸爸妈妈能给她的司命年轮只有那?一个,他们作?为天道的意识,更?加受到天道秩序的辖制。

而神魔是最后一个能复刻出九万九千条血禁、最后一个能创造司命年轮的人。

他已经?在回溯的光阴中被天道抹去了痕迹。只不过因为那?个拥有天道时间神力的少?女还记得他,所以他最后还残存着一线生机。

此刻的重?焱,以她的记忆而存在,孤身?一人。

如果遗忘了所有,只如漂萍一样地活着,或许还没那?么痛苦。

然而上古神魔与凡人少?女缔结了契约,他的心脏上雕刻着她的名字,所以他能记得。他能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存在,被所有人遗忘,看着人间歌舞升平。

凌清心和寂闻禅看着病床上抱着自己?的小小一团,叹息道:“只有创造出新的司命年轮,得到你的灵力,才有可?能回溯一切。”

回到世界按下退回键的那?一刻。

幺幺握紧了掌心,九万九千九万条血禁,复读每一条幽禁和恶诅,这对人的意志而言本就是巨大的折磨。

而把他们全?部誊写,重?焱要把自己?凌迟一一遍。

为什么,这样苦…

幺幺看着自己?伶仃的腕骨,抽血的护士姐姐很温柔,的确没有很痛。可?她像是不知道哪里受伤了一样,酸涩痛苦得难以承受。

因为他以错误而产生,因为他的命数中无爱,所以他得到的一切都要消散。幺幺得到了天道化身?的爱,以为她的暖融融终究晒得到他,可?现在看来——

在宇宙洪荒之前,他们如此渺小。

“宝宝。”

凌清心轻声?喊她,拭了拭她发红的眼尾,“爸爸和妈妈,再送你一次。”

留在这里,这个已经?没有灵气的现代世界,疾病依然会夺走她的生命。

或许作?为父母,在子女的事情上就是自私的,他们所做的一切,本质上是为了幺幺的未来。整个世界因为神魔消失而祥和,可?他们艰难改写的幺幺的命数,也回到了起点。

所以,他们要送她回到过去,回到她能蓬勃生长的世界。

幺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字眼,在痛苦中抬起头,“为什么是送我?我们可?以一起离开,我们都回到长留好不好?”

病房太冷了,爸爸妈妈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她不想让他们再留在这里喂她吃药、看她打针了。

凌清心却?难过地笑着摇摇头,她和寂闻禅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所以幺幺没有看见他们掌中缓缓酝酿的光。

——神魔在秩序中已经?消失,天道最大的错误被绞杀抹平,在天道圆满之后,就会…走向融合。

他们本就是分支而出的天道意识,终究会在在无垠的太虚之宙中归于秩序。

他们已经?快要走了。

幺幺慌忙站起来。

她这才发现爸爸妈妈一直没有坐下来,他们的身?后已经?变得模糊一片,像是渐渐地被遥远的力量召唤回去。

原来当时间回溯到这一点,当她回到病房这个起点的那?一刻,天道就已经?复位。

他们还留在这里为她讲明白一切,只想用最后的力量再送她一程。

幺幺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用瘦弱的手臂紧紧抱住他们两个,带出了哭腔:“不要消失,我可?以、我可?以倒转回去,你们在祠堂等等我和哥哥——”

“别哭,”寂闻禅用力回抱住女儿和妻子,像是抱住他们难得的一生,“别怕,爸爸妈妈已经?送过你很多次了。”

在这间病房里,他们目睹了女儿很多次的生死。命运会有无数种延伸,但与神魔命运交缠的这一次,她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锃——

房间大亮,盛开的光芒把少?女穿着病号服的瘦削枯槁身?体完全?包裹进去,小小的病房一瞬间变得广袤无垠,像是宇宙一般。

“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以不存在而存在——”

“那?就是新的秩序。”

“但,请永远记得,你才是最宝贵的,”他们的声?音在光芒中温暖模糊,“请你一定记住。”

幺幺摇着头,瘦弱的脖颈像是要晃断了一样,拼命抱紧他们,“我是因为你们才宝贵的——”

是爱意让我宝贵,求求你……

如果复位的世界让她没有父母,没有重?焱,在怀抱变空的那?一刻幺幺终于明白,她能求的只有自己?。

爸爸妈妈已经?为她努力到了现在。接下来,只有她能改写这一切。

可?他们其实?并不要求她能力挽狂澜——

如果不能相见,那?就想念。

如果不能逆天,那?就平安。

幺幺听见爸爸和妈妈最后的一句,终于闭着眼睛痛哭出声?。

长留剑宗。

寂少?宗主荣登剑圣,酒驾回长留之后,倒在幺幺院口的大缸里睡了一宿才醒。

他刚睡眼惺忪地被游极剑扇醒,就看见幺幺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出院子。

转瞬之间,跋山涉水。

人间已沧海桑田。

九天之上丹凤自爆那?一刻,所有人的阻拦还是起到了作?用。他们没有回到更?久的时光,至少?现在的时间线,大家都存在着。

但在看到寂戎的一瞬间,幺幺还是又?有了想哭的冲动,“哥哥——”

寂戎立刻醒了神,连忙把剑圣玉令给她看,“已经?知道信儿了?都高?兴哭啦?没什么的,哥哥以后每届都能给你夺一个令牌回来——”

幺幺接过手中的令牌,手指却?更?加冰凉。

丹凤永世不得轮回,自散于天地之后,重?焱被抹去,她的长子也不在了。

现在的礼苍彦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再也没有“男主”的剧情线,没有当上剑圣。她也不是她的未婚妻,不是那?个“白月光”血包。在这个时间里她能够好好地活着,所以爸爸妈妈才无论如何都要送她回来。

此刻,看着手中的剑圣两字,她才真正清晰地感知到了时间回溯之后,世界巨大的改变。

她手指微微发抖地抬起头,看见哥哥的笑脸,还有手中熟悉的游极剑。

哥哥的境界也倒退回去了。

尽管此刻的寂戎也可?以力压礼苍彦夺得灵洲剑圣之位,但后来的他在帝陵生魂的围杀中破境,在九天之上勘破神境——如今却?都没有了。

游极剑中的剑灵蛰伏,剑身?上的铭刻无声?暗淡。

寂戎还只当她太震惊,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哦对了,这是哥哥新交的朋友,带给你认识认识。”

幺幺转身?,看见这时候的澜丛述走出来,在她面前脸色微红,磕磕巴巴地说:“幺、幺幺姑娘你好,我是东海琼烟岛岛主之子、澜家少?主澜丛述…”

恍惚间,就像在奈天秘境时第一次遇见,澜丛述也是这样害羞地介绍自己?。只是当时幺幺身?边站着神魔,他自己?收敛声?息不让人发觉。

而现在,她的身?边没有他的身?影了。

哥哥,剑灵姐姐,澜少?主……他们这些把神魔当做同伴的人,也不记得他,不记得他们并肩过的时刻。

幺幺的声?音干涩,小心地问,“澜少?主,见过问虞…见过深海之神吗?”

澜丛述立刻睁大眼睛,压低声?音,“想不到幺幺姑娘还对我们东海的信仰有了解!——但海神大人是神圣的存在,离我们太遥远了,我的父辈都没有见过。”

幺幺握紧了手。

可?是…后来你和他非常熟悉,一起并肩战斗过,还承诺给他修建七重?天一样的宫殿。

大黑蛇住不到那?样的宫殿了。

甚至她看向长留剑宗的四?周,檐角挂着的长明灯雕刻着日?月星辰。那?些曾经?为上古神魔振臂高?呼过的弟子和众生,如今都以星神族等等为供奉。九天头神域没有了龙凤之尊,如今他们头顶的神明虚伪和野心勃勃。

幺幺看着所有人,一张张脸。因为不再记得,所以不再苦恼。

可?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一切,明明是瑰丽又?重?要的过程。即便有苦痛,有眼泪,有无数破开胸膛的惊呼和呐喊。

可?以凡人之身?,穿过深海,闯进帝陵,撬开七重?天的躯干,熬过永夜降临,冲上九天神域——

那?浩荡而璀璨的所有时刻,没有人记得了。

幺幺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那?些所有与重?焱有关?的时刻,全?都烟消云散。

只有她固执地记得。

少?女的眼睛很酸。

人间已经?没有神陨之瞳,没有苍羽之漏,没有帝陵生魂,没有困在地底的神魔心脏,没有支撑七重?天的龙脊。也不会再有神明因为自己?的私心,毁掉人间。

可?是、可?是——

幺幺想抬手抹把眼睛,掌心一个冰凉的东西硌在在那?里。

她低头,看见了那?一管流金的血。

她忽然转身?就跑。

“幺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