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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述:“你头都没抬,光听声音,就能听出她有喜了?”

“不然怎么叫神医?”陈星心中窃喜,上次看病的过程他还记得,好些人排在队伍里头,陈星一眼就认出来了。开药连想都不必多想,有名孕妇上次让他印象深刻,这回一眼就瞥见了。

项述:“……”

陈星:“你有意见?”

项述简直对陈星的医术无法评价,陈星又说:“把药钵拿来,再给我装一碗水。”

项述只好又起身去忙碌,族人们眼看着号令四方的大单于、塞外第一勇士,竟是心甘情愿地听一名汉人使唤,仿佛看见了从未认识过的项述,都不禁好笑。

足足一下午,所有病人竟是全部看完了,陈星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已是日暮时分,朝项述说:“你们族人怎么没有大夫,好些病也拖得太久了。”

“草原上医生不来,”项述说,“连汉人都少,不愿越过长城。只有老萨满偶尔给人看病,许多药也不懂辨认,你现在找到的药材,有些还是我娘写了,让人传下来的。”

“你娘生前也是大夫么?”陈星想起,自己这么久,竟是很少与项述讨论过他的父亲与母亲,也许因为项述提到家里人时便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陈星便不去好奇多问。

项述想了想,摇摇头,随口答道:“不,她只略通药理,嫁给父亲后,在敕勒川誊摹了不少药学、星象、四季与武学的书籍,渐渐地,便有族人学会了些。”

陈星沉吟不语,忽见项述随手编着一件什么东西,便好奇地看了眼。

那是几缕丝絮状的红花,被项述不自觉地拧成了一股绳索,并接长了不少,一旁的银碟中则盛着几枚椭圆光滑的云英,犹如贝珠一般。

项述一边与陈星交谈,一边从药匣中拈起少许丹砂,给红花拧出的绳索上色,仿佛想用药材制出的红绳,将云英穿起来,做出一条像月贝红绳般的手链。

“你……在做什么?”陈星问。

项述被陈星这么一问,也发现了,低头看自己双手,修长手指上还带着丹砂的染色,答道:“不做什么,闲着无事,随便玩玩。”

“你想编什么东西?”陈星怔怔道。

“没有。”项述似乎有点局促,马上把东西放到一旁,突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编一条红绳,想将云英穿进去。

“你想把这个送给他吗?”那头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说,“那就送啊。”

项述:“……”

陈星:“你给我闭嘴!关你什么事?”

项述:“这与你有关系?”

陈星走过去,跪坐在项述身旁,低头看那十分粗糙的手链,再抬头看项述。

项述眼里竟是有点不安,想了想,正要开口时,宫殿外出现了一个身影,挡住了日暮时的光线。两人一同转头,发现是司马玮高大的身影,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进来,躬身将他放在地上。

那是个男人,须发花白,脖前挂着数条项链,脸上带着沧桑,身上数个被斩出的刀口,伤口已泛黑。肖山追在后头,一阵风般跟了进来。

“阿克勒……阿克勒王!”陈星震惊道。

“你认识他?”项述诧异道。

陈星:“快!给他准备药材!”

狈:“哦不好,他看上去快死了。”

“给我闭嘴!”项述与陈星异口同声道。

那人正是阿克勒王——他仿佛受了极重的伤,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口中喃喃说着古匈奴语,呼唤着由多的名字。

项述快速地以匈奴语与他交谈,司马玮在旁道:“我在城北发现了他。”

陈星派司马玮出去,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阿克勒王与王妃,没想到司马玮却是把他带回来了!根据司马玮所言,昨夜他与白鬃出发后,在一片树林里发现了阿克勒王。陈星原先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朝司马玮描述了阿克勒王与王妃的长相,司马玮却把他带回来了。

“我再去看看他的妻子。”司马玮说。

“只有他一个人吗?”陈星难以置信道。

司马玮点了下头,说:“继续沿着巴里坤湖方向搜索看看。”

陈星忙道谢,司马玮又走了。项述马上帮忙碾药。陈星则为阿克勒王施针,根据伤势判断,重伤迄今已有将近五天了,不知是什么毅力支撑着他,让他离开巴里坤河,独自一人走向哈拉和林。

“药汤。”陈星说。

项述煎好药,陈星给阿克勒王灌下,项述皱眉说:“他的儿子,生前与周甄因水草争端相斗,一同死了。”

陈星是知道这件事的,这么说来,阿克勒王也许是发现了由多的踪迹,并独自离开巴里坤湖,南下追寻自己的儿子,中途遭到袭击,方落到如此境地。而由多脱离后,则追着周甄来到敕勒川,并衔尾袭击了白骨军团……

“阿克勒王!”陈星说,“坚持住!别睡过去!项述,和他说话。”

阿克勒王已陷入弥留之际,失血过多,一旦昏睡便恐怕再醒不来。陈星为他配了强心的药物,一喂下去阿克勒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幸而大多喝下了,须得等待药力发挥作用。

“需要帮忙吗?”凤凰又出现了,从天窗上飞下来,停在榻畔。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项述茫然道,怎么这只鸟每次出现时都会问同一句话,而陈星的回答都是“不需要”。

“不需要!”陈星知道阿克勒王身体强壮,更有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且未曾伤及要害,于是果断拒绝了重明的提议,说:“至少现在不需要。”

“哎呀大王!”那狈发现了重明,顿时从角落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两只短腿搭着,朝凤凰开始磕头,“小的是阴山中一只狈,修炼百年……”

凤凰只是随意一扇翅膀,一阵风便将那狈扇出了殿外去。

“等到需要的时候,说不定就晚了。”凤凰提醒陈星道。

陈星说:“我会拿捏好时机的,到得实在没希望时,马上就喊你。”

“行,”凤凰耐心地说,“孤王等着。”

这时候,车罗风却进来了,显然是听到阿克勒王被带回的传闻。

夜幕低垂,车罗风进殿内便瞥向阿克勒王,陈星恳求地望向项述,项述点头,示意他来解决,说道:“车罗风。”

车罗风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眼阿克勒王,再看陈星。

陈星在项述背后,朝车罗风做了个“抓”的动作,又以口型威胁道:“小心他们的单于一爪子抓死你。”

车罗风:“……………………”

陈星知道车罗风与阿克勒人一直有着深仇大恨,然而现在肖山现身,对匈奴来说,意义非常重要。只因匈奴各部,自打迎娶昭君的呼韩邪一氏衰落后,数百年来便分作多部,始终吵吵嚷嚷,难以统合。各部之中未能出现一名强有力的部落统帅,将他们重新聚到一起。

也正因如此,匈奴人在柔然、铁勒诸部面前,气势始终弱了数分。如今肖山带着龙牙归来,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新的匈奴人领袖。甚至在项述某天退位后,拥有竞逐古盟大单于的资格。这小子武力强横,一旦匈奴人齐心,便不容柔然、鲜卑人再肆意欺压。

“我一会儿就回来。”项述朝陈星道,坦然起身,与车罗风一同离开皇宫。

陈星眼望两人离开的方向,再看凤凰,继而低头看阿克勒王。

“别睡着。”陈星用古匈奴语低声道,“阿克勒王,你能撑下来的!一定能!你的妻子怀孕了,正在等你回去,你的小儿子,还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阿克勒王被一柄长剑穿透肋骨,幸而偏离心脏少许,那伤口竟是与上一次在卡罗刹中,被魃王刺死的情形极其相似,但陈星坚信,既然冯千镒与清河公主的宿命已发生了改变,阿克勒王也一定能活下来!

“孩子……孩子……”阿克勒王颤声道,“我对不起……由多,他生前……我阻止不了柔然人,死后,我还不能为他报仇……”

陈星握住阿克勒王的手腕,心灯温柔的光芒注入,为他守住心脉。

“你……是谁?”阿克勒王望向陈星,被花白胡子所覆的嘴唇微动,说道,“我看见……述律空。”

“我叫陈星,”陈星抚摸阿克勒王的额头,低声说,“陈星,我是汉人。”

“汉人……”阿克勒王体内,药力正在逐渐生效,吁出一口滚烫的热气,灰败的面部逐渐恢复了少许血色,“汉人啊。述律空……项语嫣与述律温的儿子。你是……项语嫣的亲人吗?”

“是族人。”陈星说。

此刻,肖山也被匈奴各族长放回来了,陈星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肖山被盘问过后似乎有点不高兴,但龙牙还挂在腰畔,陈星知道,这意味着他们承认了他的身份。

但他实在太小了,要担任单于,应当还有些年头。

“你决定照顾族人吗?”陈星问道。

肖山没有说话,只在思考,陈星摸摸他的头,说:“每个人,总要有自己要背负的责任。”

肖山说:“你说话和陆影好像。”

陈星猜测匈奴人们自己现在一定也在争论不休,见龙牙便举族归附,短时间内显然不太现实,只能将肖山暂时当作储君培养。多半是肖山想把龙牙给他们,却没一个敢收,从感情上看,他觉得肖山还是宁愿跟着自己与项述,当个驱魔师来得快活。

陈星说:“如果你想照顾族人,就得与项述多学。”

肖山没好气说:“知道,我都十六岁了,别老把我当成以前的小孩儿。”

“啊,对。”陈星想起,加上曾经的三年,肖山已经十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