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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富贵风流,当真与书斋上所题的“克勤克俭之家”,遥相呼应了。

王盼弟才一进去,那丰腴妇人便凶相上脸,朝她喝一声:“跪下!”

态度坚决,不容置喙。语气冰冷,凉到心尖。

夜无眠自孔眼中瞧得,王盼弟并未跪下,反而勇敢抬头质疑道:“母亲,我有何罪,竟须跪下说话?”

妇人也不见气,只是冷冷问道:“你且答:何谓三纲?”

王盼弟如实答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为三纲。”

“既如此,母使子跪,子为何不跪?”

“那也是父为子纲,可从未听过母为子纲的!”

王盼弟浑然不惧,转头看向那青衣文士,笑道:“爸爸,我求你好不好,你令娘亲不使我跪,这样一来,纵使哪天圣人增设‘母亦为子纲’,将三纲扩充至四纲,可是夫仍为妻纲,她管着我,你管着她,我却仍然免于一跪。”

夜无眠听了,不免莞尔一笑,有些喜欢上王盼弟这个小妹妹来。

当然,这种喜欢无涉男女感情,只是欣赏她的敢言。

青衣文士把折扇一收,道了一句“胡闹!”

却也没有如何为难她,转而对妇人宽慰道:“再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母子二人一相见,怎愈发如仇雠乎?”

妇人冷笑道:“怎能不如仇敌!若非她是女儿身,导致你王家始终缺少一个儿子,你又怎会新娶一妇?新娶的倘若能生儿子倒也罢了,我也愿视为己出,将来继承王家家业,自也会奉为我母亲。

可是你那妾室倒好,竟也跟我对着干,只生了两个女儿。如今想来,这倒霉的一切,都是这赔钱货造成的,我见了她,怎能不如同见了仇敌!”

青衣文士无话可说,王盼弟稚嫩的脸上,却早是两泪涟涟,似春季屋檐上,止不住掉落的连绵雨水。

“母亲!你如此说我,可还有半丝半毫亲伦之念乎?”

妇人看向她,满眼凶光:“自故宋以来,吴越、两湖间人家,便有溺死女婴的风气,我若不念骨肉之情,也早把你溺死,你而今已然做了水鬼,现在正沉在冰冷的水里,等着把哪个短命鬼搦下水来替了你,好去投胎往生!哪能来王家这等富贵人家走一遭,衣锦食玉,吃穿无忧!你说我对你有无亲伦之念?”

这恶毒的话一出,王盼弟眼泪一时收了。

她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挺起腰杆子来,全身筋骨颤颤作响,如同一只受到了极大伤害,却又顽强活着的猫。

她凄然又坚定道:“你安敢溺我!我背得滚瓜烂熟,《大明》律规定,‘凡祖父母、父母故杀子孙,杖七十,徒一年半’。成化间,宪宗皇帝又教:‘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

女儿如此顶嘴,妇人被气得抖如筛糠,伸出胖手,指着王盼弟道:“好狗胆!来人啊,今天我就把你掌嘴掌毙了,我看哪个敢告官,又有哪个敢把我发配走!”

王盼弟一脸惨然,对父母失望至极,却全无怕意,直视双亲道:“你就算不打死我,你所犯下的罪,也已经难赎了。你先是从贼人处买来男婴,视为己出,爱他胜过我们四姐妹。又自甘堕落,跟贩卖人丁的贼男女暗通款曲,为他们提供据点!甚至前些日,你还与这伙贼男女一道,押送幼儿去武功山……光是凭你这些罪行,《大明律》便要将你发配!”

听到这话,本还有意阻拦妻子施暴的青衣文士,便没再开口,任由门外冲进来的一个壮硕家丁,甩起大掌,去扇王盼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