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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展板下附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是中国新政协筹备会第一次全体会议的代表合影。密密麻麻一堆人。

旁边几个游客评论:“我说呢。原来是开国元勋,要么政府拨款给他家修祠堂呢。”

有人笑道:“给革命先辈修祠堂,这话听着怪怪的。”

苏敏官撇过目光,又禁不住剧透的诱惑,偷偷的,快速扫了一眼那照片。

随后他凑近,把上面或风华正茂、或白发苍苍的每个人都仔细辨认一遍,松口气,悄悄跟林玉婵说:“照片放错了。没我。”

林玉婵指着底下的拍照年份1949,笑着回敬:“有你才怪。”

苏敏官又注意到其中一人:“这老太太挺精神。像你。”

林玉婵几乎笑裂,拉着他跑出这个诡异的祠堂。

“我才没那么调皮!”

这展览真是太敷衍了,找不到足够材料就不写嘛,把林幼华拉来凑数算怎么回事!

要看真正的苏敏官生平事迹,怕是得去现今某民主党派尘封的档案室。

都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可实际上,一个人只要足够拼搏,足够无畏,有足够坚强的信念,总能在历史上留下这样那样的痕迹。而他的尊姓大名,只是诸多“痕迹”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苏敏官最不在乎这个。他甚至对“自家祠堂被别人重修,祖宗被当成乡贤夸耀”这件事有点恼怒,觉得白花六十块。

“大清都亡了,修个鬼祠堂。”

林玉婵让他不要在意这些:“主要是你家祠堂的木雕艺术太出色了。”

他撇嘴,假装没看见她举起手机给自己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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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近晚,两人离开苏家花园,沿江觅食。

苏敏官鼻子依旧灵敏过头。沿着滨江路走下去,大多数小餐馆都不入他眼。

“这家味精太多。”他专心点评,“这家的油味道奇怪。这家的肉里肯定有添加剂……”

林玉婵鼻子里只闻到各种饕餮香味,不觉起疑,心想莫不是他随口乱说。

直到他们旁边有个姑娘大声附和,对身边老公抱怨:“我就说嘛!这家的肉肯定是速冻再化冻的,闻着味道就不对!让人反胃!你从来不信我!”

林玉婵惊讶,转头一看,穿着防辐射衣,是个孕妇。

她失笑,小少爷这鼻子也快成精了。

好在他在现代广州混了几天,没有最开始那么挑剔。最后找到一家沿江的田螺鸡煲。大清古人亲自鉴定,鸡有鸡味,螺有螺味,一分价钱两分货。他甚至想找到老板,问他接不接受投资入股开分号,然后才想起自己现在囊中羞涩。

他微有沮丧。衣食住行都花女朋友的。虽然知道她不介意,但她如今也不阔气。

其实他这几日,但凡出门逛街,总能找到赚钱的法子——研读了现代法律以后,他调整心态,慢慢也发现不少合法的商机。虽然一夜暴富比较难,但稳扎稳打的话,还是不难在社会上立足。

但他的短板在于成长环境迥异,对现代社会的许多运作原理、人心逻辑都不了解。他发觉的那些“商机”,虽然都脑洞巨大,但跟林玉婵一讲,多半都立刻被她看出常识上的硬伤。

她要了两听啤酒,劝他不着急。先安心当看客,韬光养晦,把基本常识补全再说。

“我们学校图书馆的书很全,想学什么都……”

说着开手机上校园网,发现本校图书馆原来不对社会人士开放。

林玉婵失望:“不讲道理嘛。”

苏敏官笑着安慰:“你借来给我读。”

吃到一半,路灯亮起,江边灯火璀璨。

苏敏官初来乍到,还是大清的作息规律,五点半准时醒,一到天黑就犯困。最近好容易倒了一点“时差”,林玉婵决定带他体验一下广州夜生活。

他头一次在外面看夜景,看到通明的灯火照亮岸边的宽阔步道,以及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忽然有些惆怅。

他极轻微地叹息,低声说:“要是我阿娘活在当今就好了。”

林玉婵没听清:“什么?谁?”

他垂目一笑,不说什么。和她并排立,手臂和她的碰在一起,轻轻蹭了蹭。

“阿妹你看,”他忽然又惊讶地发现,“那些亮灯的船,不是渡轮。”

过去珠江上的船,不是商船就是摆渡。现在这些五颜六色的小轮,船身亮着广告,来来回回走好几趟,只停一个码头,也没见卸货。而且要过江还有大桥,不用走水路。

很明显,是观光的客船。

天边残留着淡色的云霞。林玉婵心中一动:“吃完带你去坐船。”

苏敏官心痒痒,表面上不屑一顾:“那么小的船,能走多快啊?”

林玉婵偷偷笑,摸出手机订票。

然后带他过桥,来到天字码头。

苏敏官立刻认出这里,笑道:“怎么,还想偷渡去上海?”

这是她当初坐赫德的官船,从广州出发去上海的同一个码头。在那艘船上,两人一齐驶向未知的命运。

而如今,这个码头只有一个用途——

“珠江夜游”。

林玉婵微微一笑,从他口袋里摸出身份证,刷卡从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下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