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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窸窣窣地落, 地面上的雪越积越厚。

天色渐渐暗下。

亥时一到,紫宸殿的宫灯俱都熄灭,唯独床头两盏巴掌大的银嵌玉座灯还亮着。

容舒并未让竹君与兰萱留下守夜, 二人却不敢真的不守夜, 思忖一番, 索性便退到外殿打地铺去了。

容舒望着床顶那熟悉的石榴花开床幔,好似又回到了松思院那张拔步床,总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错乱感。

她捞过一个月儿枕抱在怀里, 却怎么都不能入睡。

明明就寝前她还吃了碗桂花酒酿的,从前她只要吃了酒酿,总是能很快睡着。

辗转间,外殿传来了几声极细微的响动。

容舒身子一僵, 指尖不自觉掐住月儿枕上那截毛茸茸的兔尾巴。

屏息了须臾, 到底是掀开床幔下了榻。

内殿与外殿只隔着一面绣着宝相团纹的画帘,帘外隐约可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容舒缓缓走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帘外那人低低唤了声:“容昭昭,是我。”

许是怕会吓着她, 他的声音压得很沉, 仿佛闷在胸腔里一般。

容舒步履一缓。

她早就猜到是他了。

二人隔着一层棉布帘,沉默着, 谁也没再说话。

须臾,容舒上前,揭开布帘子, 与顾长晋对望。

她今儿的眸子格外亮。

顾长晋一看便知了, 这姑娘大抵又吃酒了。

每回吃酒, 不管醉没醉, 她的眸子都会亮得好似黎明前的星子。

他轻轻勾了唇角, 问道:“吃酒了?”

容舒道:“没吃酒,吃了桂花酒酿,里头放了五颗不同馅儿的汤团。”

从前在梧桐巷有一家食肆就卖这样的桂花酒酿,里头只放五颗汤团,每颗汤团对应一种馅儿,芝麻的、豆沙的、玫瑰的、枣泥的还有樱桃的。

这汤团就叫五福汤团。

容舒在梧桐巷时,一入冬便爱吃这家食肆的汤团,头一回吃还是常吉给她送来的。

今儿吃的汤团与梧桐巷那一家食肆的汤团几乎没甚差别,甜而不腻,软糯可口,是容舒一贯爱吃的。

“我从前在梧桐巷吃的汤团酒酿,可是你让常吉给我送来的?”容舒道。

顾长晋“嗯”了声。

“除了汤团,常吉给我送来的槐叶冷淘、杏仁酪、梅片雪花洋糖……”容舒一连数了十数种她在梧桐巷压根儿买不到的小吃食,“这些也都是你差人在外头买的?”

顾长晋又“嗯”了声:“从前刑部衙门的黄知事不仅爱打听,也好吃,他写了一本《上京美食录》,我曾借阅过。”

借阅完便按照黄知事的那本美食录给她买小吃食,又借着常吉的手送进松思院。

难怪她今儿不过随口提了个“桂花酒酿”,厨娘便能做出一碗她爱吃的五福汤团来。

菱花格窗外的小冰兽们还在风里摇晃着。

容舒不由得想,这男人在她背后还做了什么?

给她刻冰雕,满上京的给她寻好吃的送到松思院来,还有,复刻着她画过的话,书写过字。

还有么?

容舒张了张唇。

想问,又不想问。

就好像问了后,她那颗一心要往外飞的心会生出千丝万缕的束缚来。

方才那碗桂花酒酿本也不该问的。

落肚的那碗酒酿氤氲出的酒意将平日里的冷静侵蚀掉一部分,这才没头没脑地问了出口。

思忖间,身上忽然一轻,帘外的男人不知何时迈了进来,双手抄起她的腿弯,将她往榻上带。

容舒一惊,正要道一句“顾长晋,你在作甚”,人已经被他放入柔软的被褥里。

顾长晋给她掖好被子,将月儿枕塞入她怀里,望了她片刻,道:“睡罢,我在外殿守着。”

说着,不分由说地放下香帐。

容舒隔着薄薄的床幔,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往外去,画帘“啪嗒”一声响,他出了外殿。

很快外殿连窸窣声都没了。

容舒躺回榻上。

风雪寂寥,久违倦意终于席卷而来。

迷迷糊糊间,她莫名想起他将她带回屏南街的那一晚,他也是这般,半夜给她烧水沐浴,之后便在门外守着她。

她自小被养得娇,认床也认屋子。

到了陌生的地方,便那屋子是个金窝银窝,头几夜也会辗转难眠。

今儿睡的这屋子与松思院那寝屋倒是一模一样,称不上陌生,可大抵是心里总有种盘绕不去的不安,心总是静不下来。

今个夜里吃碗酒酿,便是想要借着酒意早些睡着的。

容舒侧过身,半张脸枕在月儿枕里,隔着床幔又望了一眼外殿的方向,长睫缓缓阖起,那种漂泊不定的落不着实处的不安感终于一点一点散去。

一豆灯火轻轻摇曳。

顾长晋靠坐在画帘的一侧,微仰头,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好似一尊塑像,良久,待得内殿里头传来清浅而匀长的呼吸声,方起身,返回内殿。

拔步床里,小娘子眉眼舒展,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在榻上,睡得很沉。

顾长晋探出手,勾住她脖颈的红线,一颗剔透的玉佛珠子从颈间滑落。

他轻轻捏起那颗玉佛珠子,细细地看玉珠子上雕刻的佛面,旋即放下玉珠子,提脚出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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