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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随拿着一堆测试题去周京泽家的时候,语气小心谨慎说出了他的想法,结果周京泽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这么……简单?”许随语气透着不可置信。

她以为按照周京泽倨傲的性格,让他接受治疗,面对自己过去的不堪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周京泽背抵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视线挪到她身上,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漫不经心又夹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是有你么?”

周京泽很快在笔记本上完成两套心理测试题,两手一摊,又窝回沙发上去了。许随坐在地毯上,移回电脑,把他答的试题压缩成文件包发到关向风的邮箱。

没多久,关向风发邮件回复:不错,他的生理和心理都是平稳的,在可承受的范围之上。可以试一试。

许随把电脑移到一边,手搭在周京泽膝盖上,问道:“你……第一次的阴影发生在什么时候。”

“十岁,”周京泽把手机搁在一边,语气漫不经心,“就在这栋房子的地下室。”

“就在这里?”许随不由得睁大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才这么小就这么经历这种事,而且他后来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周京泽垂下幽黑的眼睫,勾了勾唇角:“真回忆起来,不确定能不能受得住。”

许随不由得握住他的手,嗓音软软的:“没关系,你还有我。”

周京泽带着许随从他家书房右侧楼梯口下去,楼梯口很窄,需要两人侧着身子一前一后地下去。

周京泽一直牢牢地牵着她,从下楼开始,许随就注意到他神经很紧张,背像一把弓,崩得很紧。

眼前的视线逐渐变窄,变暗,踏下最后一层楼梯后,周京泽站在那里,闭上眼,探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许随感觉出他掌心出了一层汗。

“砰”地一声,照明灯亮起,昏暗的空间霎时亮如白昼,无数细小的灰尘浮在灯下。许随看过去。

地下室约三十来平米,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废弃杂货间,地上躺着一颗篮球和废弃的自行车,旁边还堆了一层货架木板,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周京泽松开她的手朝货架木板走去,伸手去拿上面的东西,许随走前一看,是一根黑色的皮带,已经掉了漆皮,金属扣却依然泛着冷光。

“啧,我爸就是拿这个来打我的。”周京泽语气慢不经心,像是一个旁观者。

“因为什么?”许随问他。

“因为——”

周京泽正回想着,“啪”地一声,灯居然灭了,视线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对面墙壁上的小窗散发出微弱的光线。

周京泽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心悸的感觉开始出现,他下意识地退后想去摸墙壁上的开关,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很温暖。

“没关系,”许随温声说,“你慢慢说。”

“我记得周正岩那会儿在创业吧,事业非常不顺心,当初跟我妈结婚,遭到家里人的强烈反对,尤其是几个舅舅,经常看轻他。但他从来不敢对我妈发脾气,因为我妈演奏大提琴的收入全给他投资了,他只能讨好我妈。”

“他投资多次失败,活得窝囊,他只有来找我发泄。一般通常是厉声骂我,严重了就拿书本砸一下我的肩膀。”

直到有一天,周母言宁出国去看望一个朋友,因为天气转凉的关系,周京泽感冒咳嗽个不停,医生过来吊了两瓶水也无法好转,保姆在跟言宁通话的时候说了这事。

言宁立刻打电话给周正岩,反复叮嘱他一定要亲自带小孩去看看,周正岩好声好气地应下,转身便扎进了书房给人打电话拉投资。

周京泽咳得了整整一天,半夜咳得耳鸣,整个人咳得肺都要咳出来了,因为怕吵醒他爸,他整个人伏在床上,捂着嘴,咳得肩膀颤抖,声音断断续续的

到后面周京泽实在承受不住,呼吸困难,腹部还时不时地两侧生疼,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路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敲响了他爸的门。

不知道是回忆太过难堪,还是陷入黑暗的幽闭环境中有些不适,周京泽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虚汗,脸色发白。

“然后呢?”许随由不得握紧周京泽的手。

周京泽背靠在墙上,眼神透着冷意,唇角弧度却习惯性地上扬:“他起来了。”

然后是噩梦的开始。

“嘭”地一声,周正岩打开门,周京泽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过来,周正岩阴沉着一张脸,猛地拎起他的后领往房间里拖。

周京泽根本无法挣脱,周正岩提着他的脑袋往墙壁上磕,一边撞一边骂:“老子忍你一晚上了,咳咳咳,还他妈让不让人睡觉了。”

“操!老子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晦气的东西。”

耳边响起周父不入流的肮脏的辱骂,周京泽整个人被撞向坚硬的墙壁,脑袋一阵生疼,痛得他直哭,最后疼得失去知觉,只感觉额头有温热的血涌出来,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最后他哭着抓着周正岩的手求饶:“爸,对……不起,对不起。”

周正岩这才停下来,他仍觉得火气未消,心烦意乱地周京泽关在了地下室,不顾亲儿子的哭闹,还上了锁。

周京泽哭闹到凌晨六点,想出去,周围脏又潮湿,眼前又一片漆黑。他待在地下室又冷又饿,却天真地想要绝食抗议。

保姆将此事告诉了周正岩,他本来这两天就四处求人融资失败,烦不胜烦的他一脚揣过地下室的门抽着皮带狠狠地打他。

周京泽回忆着,仿佛陷入当时的场景,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画外音传来一道颤抖的嗓音:

“他打你的时候说什么?”

周京泽脸色发白,感到四肢冰凉,头仰在墙上,语气虚弱:“你这个畜生,整天给老子添堵。”

泡水的皮带一鞭一鞭抽在身上,周京泽感觉自己的衣服被磨开,皮肉像被刀刃刮,痛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他还发着高烧,脑袋昏沉,好像神经知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双铮亮的皮鞋出现眼前,周正岩一把揪起他的头发,盯着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我不该惹您烦。”

此刻的周京奄奄一息背靠在墙上,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宥成一个自我安全的姿势,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抱歉,关师兄。”许随再也不忍受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将隐在角落里的摄像头遮住,耳边的通讯器也一并扔掉。

许随受不了,她最骄傲肆意的少年的狼狈不堪的一面被别人看到。

他需要的应该是鲜花和掌声。

不断声音冒出来,黑蜘蛛陆续爬过来,周京泽抬手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恍惚中,有人制止了。他无意识地重复一些杂乱的话,分不清谁说的。

“你出不去了。”一道阴狠的男声说道。

“可以,出口就在那里。”一道温软的女声想起。

“你就是个丧气货,不如死了算了。”有人反复提醒他。

周京泽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扼住喉咙,浑身被毒蛇缠住,陷入深渊,无法动弹。

“你不是。”女声再次响起,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

周京泽被关了两天两夜,到最后还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睁眼,蜘蛛在脚边爬来爬去,他害怕地往后退,周围黑不见底,像一个巨大的黑匣子,让人无法动弹,他好像永远走不出去。

“出不去。”周京泽的唇色苍白。

豆大的汗从额头滚下来,周京泽眼睫耷拉下来,唇色苍白,喘着气,整个人意识混乱,一道温柔的声音试图喊他:

“周京泽,你看看,有光。”

许随蹲在他面前,不知道哪找来一把打火机,周京泽后知后觉地抬起眼,两人眼神相在撞,一簇橘色的火焰蹿起,照亮一张唇红齿白的脸,一双清澈漆黑的眼睛力只映着他。

周边的耳鸣声散去,心跳声渐渐平缓,眼前摇摇欲坠的火苗像一颗黯淡星,带着光。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周京泽两眼一黑,再也不支撑不住,一头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