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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京有名胜曰“三楼一阁一台”, 乃文人云集之所在,如今恰逢春闱后,棠花满庭的雨烟楼正是墨香浓时。

“李兄恭喜啊, 你的策论李学监已经看过了, 几位恩师都啧啧称奇,想来一甲已定。待申时放榜, 这顿酒你可请定了!”

在这雨烟楼中同战科场的士子, 足有上百, 然而进士只有三十, 其他人面上恭贺, 心中只怕在骂娘。

被围着的士子姓李名李述,乃是尚书右仆射家的嫡长子,在国学监里向来名列前茅,此时得了恭贺, 面上掩不住地浮现几许骄矜之色, 嘴上却谦让:“此次科场群雄逐鹿,状元谁属还未定, 诸位还是莫要折煞我了。”

……人家只是说一甲,谁也没提到状元, 他倒是真敢想。

宫乱之事已过去三个月, 朝中秩序渐复, 下面的文人见过了风头,便开始惯例地议论起朝事来。

这其中,前右相的门生几乎是被放在火上烤, 只是旁系的文人还没骂到他们头上,便有人出来开骂了,尤其是这个李述。

作为前右相的再传门生,他在春闱前意图打响文名,便第一个跳出来写了洋洋洒洒万言书,痛斥前右相欺世盗名,蒙骗他这等忠君爱国的士子,用辞之尖刻狠毒,前所未闻。

前右相污名如何天下人各有各的看法,但大家都是白衣文人,说到底,没有几个不是读者谢诗长大的,虽有痛恨,可到底扼腕居多。连先前被处置过的朝中清流都不说话了,这李述跳出来给自己加戏,难免有故作姿态之嫌。

旁边离他远远的士子冷笑道:“李兄不愧是前右相的曾门生,不止骂起先师来才高八斗,还能受着先师的教,一举夺得功名,真是划算的买卖。”

“是啊,当年多少文人在谢府门前打破了头,李兄威武,不知敲破了多少人的头才挣得一个再传门生的名号,无论是讲席还是文比都要别人让他这个天之骄子,如今耕耘有果,后世之文人该当效仿才是。”

李述面色一沉,冷笑道:“宁兄眼高于顶,不屑于我等为伍,不知此次策论可得学监几分赏识?说来听听?”

那人面皮也是厚,道:“说起眼高于顶,宁某家贫自然是比不得李兄,连相府千金也退婚,再往上,只怕是瞄着凤君之位去的吧,哈哈~”

再有数年,女帝便要初成年,听太上皇那边的信儿,没有要从藩王中选一个孩子的意思,估摸着就是要选凤君了。

虽说这都是没影儿的事,但架不住民间议论的多,是以见了他们这一代年轻的士子,便调笑说是奔着做凤君才去考科举的。

李述见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恼羞成怒道:“是那宋明桐自己不守妇道,妇人考什么科举!我就看她今天怎么闹笑话!”

“哎呦喂,宋相没退隐前,你可称赞人家宋小姐考科举乃是才貌双全,宋相一退隐就拿人家考女翰林说嘴。不说了,反正我手上有百两闲钱,丢了就丢了,押宋小姐。”

“还是金兄阔绰,今天这酒钱我们就收下了!”

哄笑间,只有李述笑不出来,心中暗恨宋明桐让他丢了颜面,正盘算着如何反击回去时,烟雨楼下一声梆子响——

“放榜了!!”

楼中的士子同时收了声,纷纷屏住呼吸。

先公布的是三甲进士,喜报不断,中甲的人热泪盈眶,连忙回家报喜。而二甲的人,纵然中了进士,也都是一声叹息。

谁不是十年苦读过来的,个个万里挑一,今次中了二甲,只怕一生与一甲无缘。

正报着二甲的名号,楼外走入一些中年人,楼中的士子连忙起身相拜——

“学生见过李学监。”

李学监是个和气的人,见他们都在等着喜报,接过报排名的人手中的二甲名单,笑道:“都是国学监学子,今日老夫也来凑个热闹,我看看着榜上……哎,二甲头名,李述,难怪其他几个学监都夸赞过你,你果然才情过人。”

李述本能地要拜谢,忽然面色凝滞住,道:“学监说……学生是第几名?”

李学监一皱眉,想着这人怎么连点礼貌都没有,压着脾气道:“二甲头名呀,已是不错了。”

旁边的士子嗤笑了一声,连连拱手道:“学监见笑了,李兄以为状元郎已是囊中之物,正高兴呢,一下子掉到第四名,有些慌罢了。”

李述整个人都呆了,此时外面又有声音传入——

“一甲到!一甲到!”

外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滚进楼中,却是李家的仆人,见了李述,面色未见喜意,反倒有几分慌张。

“公子……”

李述目眦欲裂,冲下楼抓住那小厮道:“是不是弄错了?不是说一甲有我一席吗?!”

小厮被吓了一条,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旁边有士子抢过他手中的红纸,看了一眼,愕然道:

“状元郎宁焕、榜眼窦宪、探花,这……探花怎么是宋小姐?!”

烟雨楼上下与京城其他各处一样,顿时爆发了惊呼。

——怎么可能?一个女人拿了一甲?!

李学监连忙问过旁边一个坐下来喝酒的白发老臣:“武大人,您是上朝的时候去太上皇那边见过卷子的,真的是——”

“看了,写的的确是不错,跟这李述的策论一比,朴实不浮躁。”那武大人喝了一杯酒,眼底浮现出怀念之色,低声道,“有谢端当年之风,你明白了吧。”

李学监恍然,回首对骚乱不已的士子道:“一甲已定,确是宋相的孙女无误,大家可以回家报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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