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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泽苦笑一阵,对宁宗恒道:“姐夫,下回莫要不告而别了,这二位……”

阿瓷刚刚半侧着脸,汤泽刚刚没有瞧见,此时目光一落在她面上,目光不由得一痴,只觉得她眉睫稍展,七魄便被吸了一半过去,直至宁宗恒叫他的名字,才慌张回过神来。

“……这位叶公子乃是行医者,近日秋末寒症肆虐,稽城学子众多,万万不能在此时让学子染上寒症,这才请叶公子携妻入府小住。”

“啊……哦,好,幸会、幸会。”汤泽一听佳人已许,面上便掩不住地失落,可饶是如此,余光却仍不住地往阿瓷那侧瞥,直至叶辞一眼扫来,汤泽本能地脊背一冷,这才狼狈地收回目光。

见汤泽神态,宁宗恒心底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路上相谈,他几乎肯定叶辞定是易门邪道,也正是他此次下放地方追缉的目标,若他能说服阿瓷认清易门为祸世间的恶行,助他拿下此妖人,再运作一二,之前那鬼嫁娘一案便有可能功过相抵……

而汤泽的父亲乃是刑部重臣,名门出身,看他模样似也对小妹有意,不妨在府中多制造些机会,到时能搭上刑部的关系,他也能多一层把握一家团聚。

“今日天色已晚,府中已为二位备好了客舍,就请入内吧。”

“多谢。”

众人各有心思,叶辞一一收在眼底,唇角慢慢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笑意。

……

是夜,宁宗恒安抚完悍妻后,约了汤泽在府中水亭一谈。

三杯两盏过后,本是畅谈春闱之事,宁宗恒却是重重一叹,汤泽连忙问道:“姐夫只要完成相爷交办之事,不止相爷满意,连天子也会对姐夫另眼相待,如今又是何故叹息?”

“泽弟见笑,”宁宗恒道:“此事不传外人知,但泽弟乃是家里人,姐夫这一腔苦水只能往泽弟怀里倒了……实不相瞒,今日那位叶公子,说不准便是那易门妖人。”

汤泽闻言愕然道:“姐夫既有此论定非空穴来风,既然他已在府中,何不派人捉拿?”

宁宗恒苦笑道:“若单他一人,我自可行事无忌,可他身侧那位阿瓷姑娘……泽弟是否觉得,她眉目间生得是否与我有几分相似?”

宁宗恒甫近而立,俊逸不凡,而阿瓷容貌绮丽,细细一看却是有几分相似的。

“这……莫非阿瓷姑娘她是?”

“乃是我之幼妹,一别多年,曾以为离散,如今再见,却是被易门妖人蛊惑去了。”宁宗恒想到此,眼中当真已酸涩,“我当年未曾亲手送母亲入土为安,本就不知该以何种面目见小妹,如今见她沦落妖人之手,时时心中煎熬……今日你也瞧见了,若我就此拿下妖人,小妹又如何托付?”

“姐夫为人处世向来是汤泽之标,应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既知那妖人乃朝廷通缉之人,更应及时止损。”汤泽就劲一起,脑中不免又浮现阿瓷眉梢眼底的惑人情态,心神一荡,道:“若姐夫担心阿瓷姑娘名声已毁……小弟知道堂姐悍妒,必容不下阿瓷姑娘,到时小弟会说服父亲抬令妹为贵妾,绝不会委屈了她。”

宁宗恒皱眉,连连摇头道:“小妹生于民间,虽漂泊已久,但毕竟是我亲妹,妾室未免太过委屈了……”

汤泽见他不答应,起身重重一揖,道:“小弟那未婚妻体弱多病,大夫都说了娶进门后活不过一载,待她身故后,小弟愿奉令妹为正妻。若姐夫仍有疑虑,待春闱后,小弟这便回去准备,十日后先以正妻之礼下聘可好?”

宁宗恒还算得上是半个正人君子,并不晓得这是京中纨绔惯用的伎俩,私底下许以正妻之礼,看似郑重,目的却是急色,事成后便又有千般借口搪塞。

只是宁宗恒见他说得恳切,又确实心急,道:“长兄如父,我便代她定下了,一切交托泽弟了,来日若翻出舍妹有什么因牵连妖人而莫须有的罪名……”

“小弟在刑部也是有几位叔伯关照的,交我便是。”

相谈甚欢,最后一杯冷酒下肚,宁宗恒总算放下了七分心,送走汤泽后,跌跌撞撞地准备回房休息,醉眼昏花间,隐约觉得今日的酒水有些不对,脑袋昏沉,心中涌出一丝说不清楚的焦躁,此时见得前方廊角处,有人倚坐在廊角石柱下动作随意地喂鱼。

“宁大人,凭你一言一语,妄定他人终身,可是儒者之道?”

宁宗恒先是一惊,但醉意上头,眼前一花,竟以为对方是梦中幻影,道:“我……我告诉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妹她一时被妖人蛊惑……总归是要随我回、回家的。我会让她寻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安度一生……你,呵呵……作恶多端,想颠覆我大越王统,该杀!”

石台下的游鱼仿若惊惧般倏然一散,水面倒映出的半面阴郁面容徐徐一收,叶辞换上一副惯有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温和笑意。

“你这番话许多蝼蚁也对我说过,来之前,我是抱着三分诚意的。阿瓷的亲人,纵然骂我辱我皆可忍……可我独不容你把她带走。”

宁宗恒踉跄扶着柱子,道:“你、你懂什么!只要我拿出信物,你猜她是信生母,还是信你这种杀人如麻的魔头?!”

叶辞笑了,道:“那我们打个赌可好?看看阿瓷到底信谁,她若信你,我束手就戮,承认我一直是在利用她让她死心;反之,她若信我,我就会让她亲手杀了你。”

“赌就赌!血缘之亲,怎么可能杀我,你输定了!”

“是吗?丑话说在前面,我与人打赌,可是从未输过。”

“好……那就……走着、走着瞧。”

宁宗恒跌跌撞撞离去时,叶辞起身,从他身侧走过,似是不经意地碰过他的肩膀,忽然道:“宁大人,信物掉了,你拿什么和我赌?”

宁宗恒一转身,见他竟拿着一块玉佩,连忙抢回来握紧,喃喃道:“不能丢……不能丢了……”

眸中映出宁宗恒渐渐走远的背影,叶辞撑在木栏上,姿态慵懒地将那从宁宗恒身上换得的玉佩悬在眼前。

良久,叶辞松开手,任由那玉佩落进水中,一路沉至塘底。

“阿瓷,你你……若这是你想要的心安,不如断了你的后路,从此之后仍共我夙夜同行,好吗?”

他喃喃自语,眼贪嗔痴,俱沉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