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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灯火通明,看着是热热闹闹,但是没有一丝声音,皇帝于龙椅之上坐着,脸色发寒,而面前则跪了两排大臣。

要说这些阁老、尚书,讲什么话还是注意的,特别是王鏊、韩文这些人,他们怎么会在刘健那里埋怨皇帝。甚至于朱厚照还是要从他们几个嘴巴里知道朝中的清流究竟在刘府说了什么。

但其他人就不好讲了。

而且那么多人、那么多嘴,又不是思想高度统一的严密组织,一番恐吓之后,其实瞒不住什么。

过了一会儿,三名锦衣卫披风依次进入,为首的正是毛语文,他跪下之后双手高举,而被他举着的则是十来份文书。

朱厚照眉眼一抬,边上刘瑾已经心领神会,立马躬身去拿了过来呈到他面前。

皇帝拿了一本攥在手里,侧身面对着朝廷重臣,有些话他得说在前头,“今日,朕派司礼监,为得是希贤公不至于为官场中的阴谋诡计所阻碍,刘瑾在你们文官眼中只是个太监,可他说的话,却是话糙理不糙!朝廷不可能派了一名要员去往地方,还让自己人处处掣他的肘。可今晚聚于刘府的这些人呢?这些文书里能有真正考虑到百姓的文字吗?京师里能入刘府的朝廷的重臣,其中有人嘴上说都是为国为民,心里头关心的却是官位、权力。只怕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看,哪一位能有幸入阁呢!”

说完这段话,皇帝深深喘了口气,之后则语气稍缓,“朕读《大戴礼记》,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这封文书朕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你们是知道的。朕本不想打开,但就是有些德政不修的人在背后乱嚼舌头!朕真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祖宗、上天,在临朝不足三月之时,出了这些个对朕满心怨言、对百姓漠不关心的无君无父之臣!一会儿翻开了,若里面尽是对朕的怨言、对希贤公贬于地方的可惜,朕真该退位让贤,把这皇位让给有德之人!”

“更令朕痛心的是,希贤公去往山东,朕考虑到的山东百姓问题,朝中的大臣究竟考虑到了没有?朕常说大明的致命威胁在边关,各位爱卿总说那是疥癣之疾,此话不能说不对,因为大明很大,边关打得尸山血海,京师一样歌舞升平。大明真正的威胁其实就在这紫禁城!今晚这些人,哪个不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大员?!这其中有一个人心中忘了百姓,大明就烂了一片,他们要是都忘了,大明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咱们君臣死无葬身之地!”

朱厚照狠狠踩踏了一下地板,并把奏疏扔给跪在一边的丰熙,“念!”

丰熙面色沉静,翻到正面之后打开,“此文书所录为光禄寺少卿冯慎案词。弘治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晚,冯慎与都察院佥都御史成齐参、大理寺少卿严尚共赴刘府。期间府上众人所讲,皆为圣学之探讨,希贤公师从薛河东。河东之学于北方开创之后,门徒遍及陕西、河南、关陇一代,蔚为大宗。冯慎言心中仰慕希贤公之学问,值此离京之际,邀约好友共赴。仅此而已,望陛下明察!”

这话读出来,皇帝都不必自己讲话,刘健已经忍不住了,“陛下,今日之事皆因臣而起,也该因臣而终。冯少卿此番回禀,必是一时糊涂。其所犯之罪,罪在微臣!”

朱厚照紧皱着眉头,刘健此时还是要卖这个人情。

他暂时先不计较。反正刘健在官场的关系好,到了山东情况也能好些。

“成齐参和严尚说了什么?继续念!”

说来也巧,毛语文放这些文书的顺序正好下面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成齐参的。

更巧合的是,成齐参所交代的话,开篇就让人脑门冒汗:“……希贤公辅国七年,可称明贤宰辅,朝中诸臣受恩颇多,至此番调任山东布政使,府中诸臣多为之可惜,更有大理寺少卿严尚,言希贤公虽然受辱,但仍愿赴任,是真正的不计个人宠辱得失,一心只为天下百姓!”

朱厚照再命令,“把严尚的文书打开。”

接下来就是个笑话了,严尚把自己说的话隐去了,交代出了成齐参说的那句:一个太监,也敢在这儿妄谈天下、百姓!

虽然‘一个太监’是事实,但是就像你说一个脱发的人是秃驴一样,人家肯定是心里不高兴的。刘瑾因为在君前,所以仅仅是眼睛微微抖了抖,可这心里可算是记了仇了。

之后表情恢复正常,还和毛语文来了个眼神对视,那意思:毛同知此番的安排可是到位了,完全算准了陛下需要什么。

毛语文则一副坦然模样,在文书顺序上动点手脚这是基本功夫,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在这紫禁城混饭吃?

朱厚照其实心里也知道,怎么会记这么巧合这三人就这么有戏剧性?肯定是什么地方给人动了手脚,基本上他也猜到就是毛语文。

这个人用了这么久,提拔的也快,就是因为他好用。

像是这种‘手脚’,如果不把皇上的心思摸清楚,不把朝中的局势了解透,是做不了这么完美的。

“陛下,此三人已被臣就地收押,现在就在乾清宫外,随时等候陛下召见!”

毛语文的边上,一帮文人听了这话心中寒气抖升,这个家伙为了讨好皇帝是谄媚到极致、又残忍到极致。

虽说不知道为啥牟斌的位置陛下一直没动,但从圣宠来看,毛语文接替牟斌是十有八九之事,现如今这位圣上,比之先帝其实稍稍放大了锦衣卫的力量。

几桩要案之中,也都有锦衣卫的身影。

这往后是什么光景,可就不好讲了。

“先叫他们待着,在外面冻冻,让脑袋清醒清醒,想想今天晚上到底说了什么!”朱厚照现在庆幸今晚把这件事闹大,

不然的话,这帮人酸来酸去的,酸到最后还真以为朝廷上都是道德君子,皇帝是为了权力之欲强行贬黜了一位清廉之臣呢。

“希贤公,此事于你无关,你的品性朕与朝中诸公都是知晓的。而且今晚刘府的门是朕打开的,你要说冤,朕是认的。再说,旁人说什么话,和你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不必多言。至于这三人……”

此时他刚登基,而且刘大夏、刘健之事在前,此时实在不宜再大规模黜落官员。不过好在这次皇帝与臣子争得是话语权。

皇帝脸色布满霜寒,稍作思量之后就说道:“将此三人文书抄于邸报,明发天下!其余人若有类似情形,一律照此办理。朕早就说过,他们若是朝廷的脸面,朕就丢他的脸面!”

反正非要把这帮人的道德外衣扒下来不可,不扒他们的,皇帝穿什么?

“还有,希贤公当日去山东任布政使,朕是在午朝上当众宣布的,当时不说,现在背后说,更是在司礼监有人在的时候不说。想干什么?欺君嘛!”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强词夺理,毕竟午朝之上,谁会跳出来替刘健打抱不平,当时闵珪只是提了一点儿,就搞的气氛特别紧张。

最早看,刘健是要被革职遣乡的结局,弄个布政使,不是蛮好?

是到后来人们开始反应过来。

因为比较的对象不一样,事发时是一介布衣和布政使的区别,事后则是内阁首揆和布政使的区别,这是不同的情感方向。

“陛下请息怒。”李东阳奏禀说:“既然事情已然查明,那就按陛下的旨意去做,臣会督促通政使司,明日就将邸报印抄天下。”

大臣们现在也慢慢懂了,皇帝龙颜震怒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还是听他的比较好,否则又是一番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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